李晋、马丽:关于“全能神”组织的田野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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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4-06-03 09:41 作者:李晋,马丽
背景
2013年初,新兴宗教“东方闪电”(或称为“全能神”)被中国官方媒体报道称之为“邪教”而进入公共领域而得以被人了解。但是,由于这种私密性组织的田野进入的难度和危险性,研究者对于这种隐秘化组织的起源还没有进行充分的研究和解释。
1990年代开始社会思想转型以及其他方面的因素,导致各种新兴宗教成立,如法轮功,各种气功组织。与此同时,东方闪电大概也在1993年开始于河南,其吸收了其他被官方定为“邪教”或非官方注册教会的人员。河南本身和温州被认为是中国基督徒人数比例最高的两个地方,但是对于河南也被学者认为是隐秘化宗教组织出现较多的地方,很多组织的发展都是起源于河南、山西、陕西一带的农村,其特点是将基督教元素和民间宗教结合在一起,如三赎派,及最早被官方定为“呼喊派“的李常受所领导的地方召会。在80年代,官方对于地方召会的打压,使其近而分裂为一些新兴宗教教派,其中也包含了东方闪电。随着官方对于非官方注册教会和新兴宗教一同的打压,导致一些教会和新兴宗教组织分化为更多的教派,并且这些组织为了防止官方打压更为隐秘化,也促使“东方闪电”能够更多吸纳其他新兴宗教组织。
在90年代初,随着中国经济转型,“劳动单位”作为为基本单元的社会制度瓦解。“劳动单位”制度把普通人压制在小群体里,过被指定的生活。这种“单位”结构崩溃后有许多人开始做生意,也大批的朝城市迁移,基督教也传到流动的城市人口中。之前被监禁的家庭教会领袖释放后继续的传讲福音,在小型的团契中教导。一般聚会不在主日而在周间,小组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成员也不固定。从1990后期起,受过教育的信徒人数增加,校园福音事工把大学生和教授也带进的家庭教会。2004-05左右大学生和教授在许多城市里组成了第一间当地的家庭教会。一间上海市的教会人数在三年内从十人增长到一百人。对空间的需求也因人数而增加,七、八十人挤不进私人的住宅,必须租有三四间卧房的公寓才能容纳所有聚会的人,多过一百人就需要租办公楼或活动室。基督信仰和教会随着聚会地点的演变而趋明显化。
在2000年左右,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基督徒人数也大量下降,而城市基督徒人数的增长成为基督教人数增长的主要部分。此时东方闪电从河南农村开始扩展到中国其他的城市,东方闪电的主要成员发展网络不是靠吸收个体新会员,而是将非官方基督教会的带领者通过劝说,暴力等手段转换为成员,而将整个非官方教会吸纳如该组织。在田野访谈中,也有一些非常信徒是自愿,因为私密性,即使成员聚会也处于一种封闭隐秘化状态,而导致对其人数究竟有多少从上千万到几百万的估计差异很大。
信仰文本等特点
在东方闪电的信仰文本中,主要是由其领袖”再来的女基督“言论所组成,但是从文本中,可以发现,其中有很多官方的宣传语言也被纳入在其话语体系之中,如”走进新时代“等词,在其分为教义文本的《羔羊展开的书卷》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段这样写到:
“你们现在应学点更现实的功课,没必要谈那些令人欣赏的高谈阔论,比起谈认识一个比一个高,但人仍是没实行的路,有几个有实行?有几个能学到实际的功课?有谁能谈现实?对神的话能谈出认识不算你的真实身量,只能说你天生就聪明有天赋,你指不出路来还是一场空,是没用的废物!谈不出一点实际实行的路,这不是伪装吗?不能把个人的实际经历供应给别人,让别人学习功课,让别人有路可行,这不是假冒吗?不是伪劣商品吗?有什么价值?这样的人只能充当“社会主义理论的发明家”,不是“实现社会主义的贡献者”。没实际就是没真理,没实际就是废物,没实际就是行尸走肉,没实际就是“马列主义思想家”,没有参考价值。我劝每一个人还是关闭住理论的嘴来点真的,货真价实的,学点“现代艺术”,谈点现实,贡献点实际,有点奉献精神。说话要面对现实说话,别夸夸其谈,令别人赏心悦目,令别人对你另有看法,这有何价值?让别人对你热情这有何意义?说话讲点“艺术性”,行事讲点公平,办事有点理智,讲话带点实际,一举一动想着点神家利益,情感出来时讲着点良心,别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充当伪君子,这样做“影响不好”。吃喝神的话时多联系点实际,交通时多说点现实的,别站高位,神不愿意;为人时多讲点“忍”、多行点“让”,胸怀宽大点,学习点“宰相精神”;有不好的意念时,多实行点背叛肉体;作工时多讲点实际的路,不要讲得太高,人都够不着;少享受点多贡献点,来点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多体贴点神的心意,多讲点良心,神为你们天天苦口婆心地说,多想着点别忘了,多翻翻“老黄历”;多祷告勤交通点,不要再糊涂了,讲点理智长点见识;罪恶的手伸出来的时候缩得短点,别伸那么长,没用!到神这儿得着的都是咒诅,小心点;有点可怜人的心,别总持着武器打人,多供应点谈点生命,讲点帮助别人的精神;多做点少说点;多实行点,少研究少分析点;多得点圣灵的感动,再多给神点成全的机会;再除去点人的成分,人的作法还是太多,虚浮的作法举动还是令人厌憎,再除去些;心理动态还是太令人讨厌,多改着点;心中人的地位还是不少,再给神点地位,别太不讲理了,“殿”本来是神的不该让人占有。总之,多讲点公义少讲点情感,最好还是除去肉体;多讲点实际少谈点认识,最好还是闭口不谈;多讲点实行的路,少谈点没价值的大话,最好还是从现在开始实行。”
除了将官方的话语体系和基督教的话语体系用一种较为粗糙的白话纳入到其文本中,能够被农村信众所接受。在其所用的诗歌中,很多曲调来源于国际歌和其他的流行音乐,从文本和音乐也能够反映出,到目前其成员的文化层次普遍不高。
但是,除了基督教的一些惯常术语之外,还有一些组织内部的特殊话语体系,如“大红龙”在基督教中所代表的敌基督指当下的政权,潜伏进入非官方教会称为“摸底”和“铺路”等等。
隐秘化和民间宗教性
在访谈中,有很多基督徒都提到接触到东方闪电,但很少人能够知道具体的组织模式。
“这种组织的私密化使得一般人很难进入,通常都是异性告诉你有个地方有学习,比你所在的教会好,有真道,我就去了,他们对于一些基督教的术语很熟悉,但是后来,就会用剪纸剪出个东方闪电或者基督几个字,来告诉你这是神迹”——M,20070109
“我父亲和姑姑都是,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聚会,他们也不会说,家人根本不知道,也不让说。”——LL,20101203
在海城(化名)进行田野的过程中,几乎每一个非官方教会的带领人都会谈及到东方闪电,认为上海非官方教会对于来访者都会进行深入的了解(三个月的考察期),才能够被允许进入主日聚会,一个原因是在于2000年初,东方闪电对于非官方教会带领人进行了集体绑架,从而形成的一种传统。
在山城(化名)时,有一位教会的带领人回忆了关于东方闪电与其教会之间的冲突。
“我们回来就和东方闪电面对面打了一场恶战。异端,你如果真的跳出来想,说中国人怎么这么傻,怎么说耶稣来了还是个女的,他还信?你会发现他傻不是傻在理论上,而是他私心太重了。大部分被异端迷惑的人,都是因为被自己的私欲所迷惑。当初侵害我们教会的时候,我最先发现,很多人还有保留,包括我先生,他说你不懂,人家乡下人都是这样的。我说你难道不觉得他每句话都在捧你吗?她下午就带我们去乡下服侍,我感觉你讲的时候,他不停地在迎合你。我是从很小的事发现她的诡诈。因为异端容易被发现的,就是他们的不诚实。我们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她就说一定要买单。我们刚回来,paul就觉得他又服侍城市教会,又服侍农村教会,大家都捧着她,她还觉得自己都在位主奉献呢。有一天只能我一个人去,她带我去吃饭,她就不买单。就看出这个人,没有连续性,不合逻辑,有目的的。最初我稍微发现就发现他们听道的时候,一边听一边在想别的,不专心。而且他们弄一个东方闪电的在那里,说这个人以前怎么怎么,他们是怎么劝说他回来的。实际上全部都是一台戏,杀伤力非常强。他们会针对每个同工的弱点谈,比如你这个人很直爽,他会拿这个激怒你;或你这个人很软弱或很有爱心,就会用那个…我感觉一天接无数个电话,也带这个骗我们的老姊妹,我就直接告诉她,你行的是恶的,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简直是掏心掏肺地悔改。但过了几天,人家又打电话来说她带着谁谁又去骗人。后来我发现异端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真的是敌基督的灵。这个侵害到我身边的同工,眼睁睁看到一个姐妹,用男色来引诱他,说是一个英国毕业的神学生,要带她到世界各地区服侍主。我一听,就……没过几天,就哭着回来说这个人还和其他姐妹有关系。他们的手段很恶劣,还有恐吓的话,她都不能回来。
“这个和中国的教育有关,人的基本辨识能力都没有。后来我们知道,加入这种团队,一方面就是钱色引诱你,而且恐吓你。后来我知道他们不敢离开,因为他们恐吓你说,离开出门就被车撞死。如果你没有对神的一个坚定的认识,是没有办法离开的。那时和他们打仗,有时同工都不想打了,因为每天这种混乱的电话接太多了。但我就觉得有些东西必须说,因为这是一场属灵的争战。那个老姊妹,我就一字一句清楚地对她讲清楚,主还没有来,主是谁,然后让她重复我说的话,然后一起祷告。Paul还觉得我很…因为他一般很nice,但我觉得这个太重要了,因为灵魂都没有了…还干嘛啊。但这场恶战打了很久,包括一些亲戚,你会发现那个东西还在他里面,像毒瘾一样,有的时候他会说,我觉得活在世上真没意思,巴不得到外面被车撞死,怎么怎么的。这时你会怜悯他,但我会很敏感地知道,这是那个灵在和他说。圣经读给他听,他都不听,说自己这一辈子多么苦,实际上他是恨恶神。争战之后的果子还是很美。为了这个,我还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和她姑姑讲,她觉得我处理得太严厉了,直到她姑姑把很多家人骗去,她才给我写了一封信。所以我都很小心的,有时看很多奇奇怪怪的人,会不会是…。”——T20091104
封闭化?或公开?
东方闪电对于教会的冲击,各地的非官方教会所作出了不同的反应,因为海城非官方教会的经历,还有其他的因素,导致其非官方教会本身也选择了一种封闭性,一些教会带领者一方面认为可以防止政府对于正常基督教的打压,一方面可以防止东方闪电的侵入,被其称之为“牵羊”。
一位海城非官方的带领者说在谈及教会是否应该公开时,说:
“这个很好理解,它作为一个执政党,不希望民间有联合起来的力量,教会恰恰是这样的一种力量,而且教会是不屈服的,所以它想监督,都是很自然的。并且这也是他的职责,如果是良性的监督的,这是好的,我也不希望教会和政府之间是完全隔绝的,这个对教会也不好。在海城或北京这些城市,已经蛮宽松了,不像五六十年代。上海的环境还是蛮好的,反而一放开,我倒是想象一些不好的事情出现,比方说异端,大规模的异端活动。现在这种看似紧张,时不时宽松的环境,可以给异端一些压力。我们自己经历过来,还有一两百人的教会,受到的压力是很少的。抵御异端最重要的是会众自己有分辨力,还有是服从教会的权柄。就算自己在危险中,但因为顺服长辈的保护而不去犯险。会员制也帮助我们去确认他对教会的顺服、委身,也是有多重好处的。——JuMin20090902
然而,在我们田野的过程中,这个非官方教会本身就出现了一些金钱以及对于参与者的控制,不允许会员私下的活动和读经,这种隐秘性本身造成的是对于各个非官方教会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很少有人能够知道。一些海城的一些非官方教会尽管还没有成为东方闪电这种隐秘化和具有暴力特征的新兴宗教,但是也具有一种对于信徒本身进行人身控制,要求彻底听从带领人的趋势,除了东方闪电外,在海城还有其他类似的组织,并且这些组织成员多以大学和大学毕业刚刚进入工作的人员为主,如夸国际性的耶稣青年会,和本地从学生团契演变而来的UCC组织。
一位对于非官方教会进行研究的大学教授这样谈到:
“家庭教会的变化和问题——我个人也跑了很多地方、调研、访谈、资料。有几大问题:第一,由于长期封闭,而新教的传统是不会有统一的组织建构,也不可能有,导致内部出现很多异端,这个是对严重的挑战。由于神学上装备不足,导致异端不断出现,部分异端也被政府定为邪教。我们不做这个判断,但这个现象本身来说,教会内部本身也有原因。…但改革开放之后,一开始没有宗派。宗派的原因,是两个:一个是海外宣教士进来,那么多宗派,就把部分宗派影响带过来了,不管有意无意的。谁在这边宣教时间长、投入多,它的影响力就大。第二,家庭教会内部在领受福音信息时,产生宗派。这中间也有很多异端,部分被政府定为邪教的。到21世纪,三自还是后宗派,家庭教会进入后后宗派时代post-post-denominational age”。--PL,20101103
而对于山城的非官方教会而言,因为多种因素,从2008年之后,这个城市中的非官方教会采取了一种明确的宗派化和信仰告白的公开,来使得教会公开化,来防止东方闪电这种隐秘化宗教的吞并和侵害。
“但这个过程也使我们社会化、公开化的程度很高了,很多教会都浮出水面。好几个教会就联手起来,看到原来基督教里面有各种教派,我之前是完全不知道的,怎么基督教里还有灵恩啊,自由派啊,改革宗啊,太多了。异端,东方闪电,到我们教会了,有个姊妹被掳去,一直到到现在,还有一个长老的师母,就很坚强,回来以后和我们讲,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要特别警惕异端。而且他们特别攻击热心奉献的人。”——w,20110406
“最近一两年没有了,之前有东方闪电想进来,几年他们一直在我们当中。后来有一个人,尾巴露出来了,我们在全教会公开宣布他是闪电。他追求一个姊妹,后来又追求另外一个姊妹。从交流中,慢慢发现他说的一些东西,还有他接触的人。现在有没有不清楚,因为教会是开放的,但组长会承担很多牧羊的工作,有什么事他们会向组长反映。”—S,20100112
在持续了三年多的田野访谈中,我们比较了山城和海城的信仰公开化和教会私密化的程度,将在下篇中对于东方闪电和教会的起源进行详细的分析,来回答为什么在两种城市中,教会会发展出不同的类型,公开化的程度非常不同,其中的一些因素也正是东方闪电在当下社会起源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