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楼CISSY-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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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10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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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电影”梅兰芳”最精彩的评论—转自天涯
当失望成为常态时,希望已然一种原罪。我不是被陈凯歌打败的,而是败给了自己白日梦,实属罪有应得。
《梅兰芳》是一部什么样的戏,这两天我一直试图整明白,却始终未得要领。按我的一点粗浅的见解,传统叙事作品根据其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由近及远可大致分为四个类型:历史,如《史记》;演义,如《三国》;小说,如《水浒》;魔幻,如《西游》,抛去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不说,演义是以史实为基础,加以作者的生发而成;小说则基本纯是作者的编造,或杂以些许历史背景,但并无关紧要。从这个角度看,《梅》剧正介于二者之间,说是小说,它以真实的人物并冠以真实的姓名为主线,俨然一部传记片;说是演义,他偏无一人、一事是以历史真实为主体,好比关公战秦琼,世上怕没这么个“演义”法。然而对此,我是毫无意见的,因为视听艺术囿于载体的特殊和历史的局限,实在无法做到完全的真实,而增删与改编本就是一种创作,更该是此类影视剧最大的看点,非此还要编剧和导演干什么?我所不能接受的是它改得既不真且不美,换句话说,就是尸奸了历史,又毁容了艺术。
就为那区区几亿票房,窃以为很不值。
发表具体看法之前先声明两点。其一,我对京剧是外行,所以决不敢多谈,如果无意中说错了什么,敬请方家指正;其二,本篇无意对《梅》剧的具体情节作真实性上的考据,因此对于所涉及的史实非必要不愿赘言,想听八卦,请自觉跟贴,另购门票。
《梅兰芳》的“原著”挂的是梅兰芳之子,已故翻译家梅绍武的名。小梅先生生前写过不少关于父亲的文字,虽未曾拜读,但我想其出发点应该不是为了遍故事,所以《梅》剧中的戏说成分当与他老人家无干,而是出自严歌苓等大师的手笔,以及陈导那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是这老几位集体智慧的结晶。在他们对梅兰芳一生高屋建瓴的把握和灵光频现的处理之下,诞生了影片的情节脉络和人物形象。单取开头为例来谈,为了第一时间抓住观众那副浮躁不安的小心肝,影片一开场就是高潮“斗戏”,且必须是颠峰对决:十三燕和梅兰芳,一老一新两位伶王之间的PK。可是战斗还没打响,我们就被告知胜负早已确定:“畹华,这是你的时代!”听到了么,是时代让梅兰芳赢。敢情二位斗的压根不是戏,不是艺术,而是时代的选择。这是一场新旧力量之间的搏杀,是守旧势力的灭亡,是社会进化的胜利,梅兰芳站在了时代的前沿,与时俱进、趁势而上,所以他赢得兵不血刃。这就是主创们公式化的“改良观”。于是乎,荧幕上斗的是戏,但戏本身实际却成了细枝末节——首先,梅要改《汾河湾》,他要让柳迎春打破封建的藩篱,听从时代的召唤“站起来”。然而,须知为这一“站”,付出了双重的代价:一,颠倒了事实的黑白,因为现实中实际是谭鑫培(加了道白)先改的戏,为的不过是戏弄梅兰芳这个后生;二,体现了艺术上的白痴,《汾河湾》表现的是落魄夫妻相见时难以言传的沧桑、凄切、无奈和互怜,这一站把一折深刻、复杂、立体的戏,改成了肤浅、简单、假模假式的“垃圾片”,这也能引来一片叫好声?这不仅是侮辱了二位“角儿”,简直就是侮辱那个时代观众的审美能力嘛~“打擂台”就更搞笑了,第一合,燕老板胜,第二合开演之前,戏曲活动家“邱如白”跑去北大拉来广大革命学生,一招制敌妙杀燕十三于无形……,第三合,胜负已定,赌棍们专是奔砸十三燕场子去的……这哪里是梅兰芳打败了燕十三,新戏优于旧戏,分明是革命青年之于流氓赌徒的胜利,早知斗戏是这么个游戏规则,费二爷和马三爷早该花钱去门头沟雇上2000个矿工过来,1500捧燕十三的场,500倒梅兰芳的好,基于学生打不过民工的原理,十三燕必胜,还用得着赔上两栋四合院跟御赐黄马褂吗?
我们的确希望看到影片对梅兰芳改良京剧大书特书,但决不是导演心目中庸俗化的“改良”。略通戏曲历史的人都知道,梅对京剧的改良是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严肃的艺术创新,绝非简单粗暴的“破四旧”,比如,在人物刻画上,吸取昆曲等剧种的表情和身段,服装扮相上,精研传统绘画和雕塑,并采用古装的头面和服饰元素等等。梅氏的改良,是化俗为雅,化浊为清,是对京剧艺术境界上的提升,而主创们偏把梅老板从一名艺术家塑改造为俨然一位“革命家”,这简直是提前抢了小将们的饭碗啊。
紧接着是燕十三的死,老人家当然不能白死,他是为保住伶人的尊严而死,死得重于泰山,他的革命遗志就是要梅兰芳提高艺人们的地位。现今老爱说旧社会戏子没地位,仿佛是公知常识。(非仅艺人,在主流话语中,旧社会各阶层都活得猪狗不如,商人没地位,知识分子没地位,妇女没地位,工人阶级没地位,农民更没地位,大家伙儿就那么屈辱地活过几千年,眼泪巴巴等着新中国来拯救……)其实,中国传统社会并无某种严格意义上的“贱民”阶层,俗话说得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混得好,你就有地位,混得烂,就是宋徽宗也有靖康之耻的一天,说是读书最高,孔乙己还不落得贩夫走卒们的笑料?实际上,伶人们恰恰是那个时代最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群体,唱到老佛爷赏黄马褂、袁世凯给叫好的份儿上,你敢说他没地位?当年的名伶们哪个不是锦衣玉食,豪宅名车,出入王公贵胄之家,结交社会名流为友,这叫没地位吗?倒是翻身得解放以后,大都送去扫了厕所,每天一顿批斗打骂,地位可算是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当然咯,如果不作这么“公式化”的处理,他就不是陈凯歌了。如果能有点实事求是的态度,第五代们也不会集体堕落至斯。或如陈丹青所言,他们从来就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高,也就谈不上什么堕落了。
至于以后的情节,我就更无语了。这种低级趣味的故事,整个就一知音版梅兰芳。邱如白把一心想做“凡人”的梅兰芳禁锢在“纸枷锁”中,阴谋拆散了自由恋爱的梅孟,最后不惜背弃当初结拜时的“伯夷叔齐”精神,要他听日本人的话复出。可怜的青年梅兰芳试图反抗,但他的抗争却最终归于失败(缺乏正确思想的指引嘛)……最搞笑的是他拼命维护的梅兰芳的“孤独”,主创们实在太油菜花了,还以为梅兰芳是尼采呢。自古以来戏曲名角们无论在生活上还是感情上,最不可能的就是“孤独”,“梅党”带给梅的,从来就是“热闹”,因为中国戏曲所不能或却的恰是“热闹”。事实上,从福芝芳到孟小冬,都是在梅党们的安排下走进梅的生活的。主创们自鸣得意地把一个关于现代歌星的三流创意移植到梅兰芳的身上,真是无知而无畏。梅兰芳虽然以扮演异性闻名,但他毕竟不是快男超女,不是李宇春。
对于《梅》的情节就不再继续讨论了,已经嫌说得太多。这样乌七八糟的情节处理拼凑起来,结构上之颠倒混乱、不合逻辑当然可想而知。
最后讲讲人物和演员,公平地说,所有演员的表演都算得中规中矩。但是,人们常说,好演员可以救本子,可惜这次没人救得了严和陈。黎明就不说了,让他演梅兰芳,就好像让李毅去代替亨利,非不为也,实不能也。黎明只淹出了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女气”,却丝毫看不到梅兰芳的神气、秀气、英气,更不用说“伶界大王”那含而不露的“霸气”,除了演员个人生理机能的缺陷以外,剧本的角色也让人难以有效把握,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魂。
章子仪演孟,除了频频出现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黄”的特写,实在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表现,全似一邻家女孩。冬皇是何许人,去古哥上百度一下呗。对了,二人对戏那段,小冬很cute地笑了场之后,可能把一心全想汉子了,别说身段是零,眼神根本不在点儿上。戏曲演员的精气神全在一双眼睛,到国际巨星子仪章这儿仿佛成了高度近视,我幸亏不是堂会上的来宾,否则要如坐针毡不忍卒看了。本人对伶界的八卦稍有涉猎,大学前也一直生长在文艺团体,又碰巧认识不少当年科班出身的戏曲演员,只能说,凭我的一点经验,黎明、章子仪和陈红从举手投足到生活做派都不像是行里人的范儿,演得倒是满头大汗,让人看来却还是本色演出。
这些本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算不上是陈导的错,但对“邱如白”的改造就过了分了。行文至此不得不多说两句,齐如山是谁,那是中国戏曲理论界的泰斗级人物(后去台湾故在大陆少为人知),理论家兼实践家。没有齐先生,就没有梅兰芳,就没有梅派艺术。非仅如此,前些年读过他的书,晓得齐先生学问淹博,在民俗、历史、国学、音乐、美术、西学等领域都有着精深造诣,且一生笔耕不辍,著书颇丰。到了电影里,他却成了京剧白痴,凭着一句“兄弟我在欧洲考察过戏剧”就敢来给梅兰芳、谭鑫培改戏,你他马算哪根毛啊!兄弟我还学过第七套广播体操呢,这么说也该去北体大给门慧芬指导指导太极?导演非要这么处理,咱也没办法,先天不足后天补吧。但人家的G点压根不在戏曲艺术上,而在折腾上,那叫一个上天入地(这就是陈理解的电影艺术)。戏痴可以,但“戏痴”不是二逼,更不是阴谋家,你非要把一代国粹大师塑造成躁郁症患者,没看到他在艺术上和梅兰芳有啥实际的交流切磋,净看他歇斯底里扮猪吃虎耍阴谋诡计了。据说,为了照顾梅氏后人的感情,电影对史实做了这样那样的改动和删减,那么齐氏后人的感情就不用照顾一下,就可以随便妖魔化了?就因为人家不在大陆,人招你惹你了,别说是用了化名就可以不负法律责任。
说了这么多坏话,说句好话,在我看来,这部戏最大的亮点就是对梅兰芳后半生的腰斩,也算给自己和大家都留了些面子。从《黄土地》开始,陈凯歌就是聪明的,这位美籍友人一向通宵中国的事故,不像国内的姜文、贾樟柯之类那么哪义务。
牢骚发完了,下面的话纯属梦呓,愿听的稍留,不愿听的该忙啥忙啥吧。
某种程度上我是理解凯歌的,《梅兰芳》对得起片商的信任,观众的口袋,更对得起祖国的期望。他深知片商图的是挣钱,领导图的是放心,观众最好办,就图的是不用动脑子!而这方面的觉悟,第五代们是一向不缺滴。反之,如果按我的意思拍,拍不拍得出来,给不给放另说,放了也准得赔钱。最近不才混迹于首都的文化人之中逛了趟地坛书市,一逛不要紧,才发现自己久不学习落后到了何等程度,铺天盖地全是“图说”,别说《图说曾国藩》够雷人,还有《图说四书》等等,就差没找到《图说科学社会主义了》,这类书翻开以后,全都是不知从哪百度来的精美图片,边上几行附图说明字大如斗,我看照此下去,汉字这种糟粕完全可以废除,大家都看图说话多省事。当浮躁从普遍的社会心态上升为一种时尚,一种真理,你还真就没处讨说法了。比如在论坛上吧,你要对一个问题思考探讨得稍微深入点,立马被人明里暗里地问候傻B。就拿拙文来说,一看贼拉长的,先有4/5的人直接点关闭了,剩下的人里劳驾瞜上两眼,保准有一大半心说,还有这种人呢,认得什么真啊,闲得蛋疼呢吧,就一事儿妈。笔者在这些人眼里的形象立即被打入另类,成为不受待见的呆子。当美廉美购物卡、身体霜团购成为大众娱乐和精神生活的主题,认真思考和智慧的乐趣就自动沦为一种公认的耻辱。当魏晨、历娜和晋江成为文化消费的主流,文化本身就成了大妈们裆下的京巴,此时再谈文化,便有正龙拍虎之嫌了。
这会儿指定又有些人不乐意了,你以为就你丫牛B呢?我们比你看《梅兰芳》还早呢!我还给儿子报了XX班儿呢!可是,如果带着浮躁的心态亲吻文化,那得到的服务比在洗头房里也强不哪儿去。王小波说过,他最怕大陆的文化热了,热一回,就糟践一回,都快糟践没了,求求它别再热了吧!我不禁怀念《无极》,雷并快乐着,多么无耻而淳朴的情怀啊!
甲申以来,中国的文化传统和人文精神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凋零,而其大毁灭又以近60年为最迅速和彻底。如今,中国拿的出手的人才和玩意儿业已自毁殆尽,我只能说,这在近代以来的外国是没有的情形,在中国更是前无古人,此诚“三千年未见之变局也”。王国维说: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此时,在王先生沉湖八十一年之后,作为一名所谓的炎黄子孙,我再次感受着巨大的耻辱。
所以,对于凯歌,我是没有鄙视,更没有恨的。非仅凯歌,我对这荧幕、舞台、书刊上的种种,都早无怨言,一切惟疲惫而已。我想,既连王国维、梁巨川自沉时,也并不恨着革命党或洋人吧;陈布雷服毒也并非因为恨着朱毛;储安平、舒庆春之自决于人民,更未必恨着红卫兵们……他们只是累了,倦了,但求不再受辱,也便罢了(路巧切)。与以上几位先贤相比,我只是一名碌碌鼠辈,就冲着早上一笼灌汤包(虽然要想再吃到10年前的味道已是很难了),我也会有滋有味地活下去。嗯,主要是,还等着看叶大师的《红楼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