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接着转载~今天是名气大又响的济慈~
济慈(一七九五——一八二一)
诗人济慈只活了二十六岁,就因肺病而早逝。他出身中下层人家,生前学过医,候诊室里的凄惨景象是他熟悉的。也许是作为一种补偿,他特别向往"美"——美丽的人,夜莺,花草,田园,古诗,艺术品,整个想象世界。他自己写下的诗行也美:意境,音韵,形象,无一不美——有时美得有点艳丽了。因此,他曾被人看成是"唯美",甚至是"颓废"。
其实他两者都不是。他追求的"美"不是表面的东西,也不只是感官享受,而是有深刻的含义的,用他自己的话说: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
而所谓真,又是人的"想象力所捕捉住的美"。然而当时的英国正处于产业革命和法国革命的双重激荡之下,处处有人间苦难。济慈对此也是有深刻感受的,而且还认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必须有世界的苦难感:
谁也夺取不了这个高峰
除了那些把世界的苦难
当作苦难,而且日夜不安的人。
——《海披里安之亡》
正是这种"日夜不安"的苦难感使得济慈最明丽的诗行也有阴影,最甜美的音乐里也有不吉祥的敲击声——一边是夜莺唱歌,一边是"饥饿的世代"践踏大地的脚步声。他是一个头脑清醒,有强烈是非感的人,任何人只须一看他写给弟妹和朋友们的信就知道他是一个民主派。他的艺术观——他的美学——也是重真情实感,认为诗人要有一种深入万物、了解万物的"反面接受力",不是自以为是,而是象事物本身的性质那样,"能够停留在不肯定、神秘感、怀疑之中,而不是令人生厌地追求事实和道理"。换言之,要化入事物:
如果一只麻雀来到我的窗前,我就参与它的存在,同它一起啄着地上的砂石。他又说:
如果诗不是象叶子长到树上那样自然地来临,那就干脆别来了。
把诗看成象树那样能自行生长的植物,这是浪漫主义诗学的重要论点之一。而要使那样的诗能够出现,诗人必须运用想象力。他认为即使哲学的真理也不是单凭逻辑推论所能达到,而必须依靠想象力;有了想象力,人才能真正得到世上的快乐,而且是一种"格调更高"的快乐,非庸俗的享受可比。 这些话并非引自他的论著——他从未写过皇皇大文——而出于他的书信,总是一二句普通的话,一二个普通的比喻,然而生动,深刻,使人惊讶,道出了浪漫主义诗歌的中心秘密,所以近年来西方搞文学理论的人都纷纷在他的书信里进行发掘,"反面接受力"一词也已成了文学家们经常琢磨的题目了。济慈之所以能说这些话,是因为他有写诗的经验。他把自己一生献给了诗歌艺术,全力以赴,甘苦自知,经历过试验,失败,达到了抒情诗的高峰,但不以为足,还要向更高的意境进发,却不料死亡突然夺走了他的诗笔。虽然如此,他在一八一九年夏天创作能力特别旺盛,四五个星期之中写出了除《秋颂》以外的全部颂歌:《心灵颂》,《夜莺颂》,《希腊古瓮颂》,《忧郁颂》,《懒颂》。现在人们公认,济慈即使没写任何别的作品,这几个颂歌就足以使他不朽了。先来看看他的《夜莺颂》。
《夜莺颂》有一个中心的矛盾,即夜莺所代表的想象世界和诗人所处的现实世界的矛盾:前者处处是音乐,美酒,朦胧光影下的宁静;后者充满纷扰,病痛,焦灼不安。诗人听到夜莺的歌声,随着进入了想象世界,然而在最神往的时候,一声"凄凉"就把他赶回现实世界,这时候韵律直泻而下,最后以一问结束,留下了余音。在几个颂歌中,此颂最实,"世界的苦难"也最显。
《希腊古瓮颂》从一个古瓮上彩绘的画面出发,探索艺术的不朽。主要的画面有三:一景是群众狂欢,二景是青年男子追逐一位姑娘,三景是一群人牵着一匹牛在街道上走,准备去宰牛祭天。这些人都在动,然而他们的动态却被雕刻家的手捕捉住了,凝固成为静止的艺术品,从此而不朽。诗人面对这样的艺术品,一方面惊叹古希腊文明的伟大,一方面思索着艺术和智慧的关系。夜莺歌来自自然世界,古瓮却是人的创造。这当中有灵威,但也有智慧。诗人的探索也进入一个更高的境界。人世的苦难还略有反响——"老年将使这一代朽化","与我们不同的苦难"——但主要的情调是高度的宁静。这也就带来了语言上的变化。夜莺歌里多的是情感性和描述性的形容词,是感叹式的调子,而这里则增加了一个新的成分:思辨式或命运式的陈述,其最显著的例子也就是末节的名言:
"美即是真,真即是美",这就包括
你们所知道、和该知道的一切。
《秋颂》被不少评论者认为是几首颂歌里最完美的一首,它的主题是秋季的温暖和丰硕。人皆颂春天的美丽,而济慈则感到秋天的成熟更可爱。一八一九年九月一个星期天,诗人漫游乡野,感到空气清爽,收割过的田地显得特别温暖,边走边吟,回来就写成此诗。 诗的第一节用一系列的水果的形象,点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第二节写人在秋天劳动、休息、榨果成酒的快乐。第三节写秋天的各种声音,诗的音乐美发挥无遗。这样,从秋景、秋收,写到秋声,诗本身也象秋天一样丰满了。
济慈的另一个作品《伊莎贝拉》是一首叙事诗。它的情节取自薄伽丘的《十日谈》(第四日第五篇),是说两个哥哥谋杀了他们妹妹的情人的故事。这首诗表现了济慈叙事的能力,写青年男女的爱情向往颇富于感染力,而对于破坏他们幸福的两个哥哥的谴责又很有思想的深度。原来这两人都是商人,其财富是从殖民地人民掠夺来的。诗中有这样的描叙,并非
薄伽丘的原作所有,完全是济慈自己加的:
锡兰的潜水者为他们屏住呼吸,
赤裸着全身走近饥饿的鳄鱼,
他的耳朵为他们涌着血;为他们,
海豹死在冰层上,全身悲惨的
射满了箭;成千的人只为了他们
而煎熬在幽暗无边的困苦里:
他们悠游着岁月,自己还不甚清楚:
他们是在开动绞盘,把人们剥皮割骨。①
然后诗人连问了好几个"他们何必骄傲?"其中有一问是:
他们何必骄傲?可是因为有红格帐本
比古希腊的诗歌更动听?
只有济慈这样一个敏感又深思的诗人才会用这样鲜明的形象——红格帐本和古希腊诗歌——来加以对照,说明两种思想、两种意境的截然不同。他把那对商人兄弟称为"算账的人们"。二十世纪的肖伯纳谈到这首诗,认为在这里济慈实际上是在点明这些商人是剥削者,他虽没有用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名词,所讲的实际上就是《资本论》的道理。肖的话可能夸张了,但这也说明济慈诗里思想的丰富与深刻是某些评论家所未意识到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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