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时期的日裔美国人，在美国都经历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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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时期的日裔美国人，在美国都经历了什么？
东亚评论 昨天
以下文章来源于国家人文历史 ，作者阎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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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美国在太平洋中部的海军基地珍珠港，美国在隔岸观火三年多后，最终卷入二战战火。鲜为人知的是，战时曾有上万名美籍日本人穿上美国军装，在星条旗下奔赴欧亚两大洲战场。
二战中，日裔美军士兵正在密西西比州的谢尔比营接受军事训练，摄于1943年。排头士兵手举的旗帜上印有该团编号442。该团成立于1943年4月，之后在欧洲战场上屡获战功。这支日裔军团是当时美军伤亡率最高的步兵团，也是美军史上获得荣誉最多的团级部队。
| 明治遗风在美国 |
一位20世纪的日本作家曾说：“如果想看明治时代的日本，请去美国。”日裔美国人的历史充满了悲喜交集。
1853年7月8日，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率领炮舰进入东京湾的浦贺港，要求与德川幕府谈判，史称“黑船事件”。次年，两国签订 《日美亲善条约》，日本延续200余年的锁国状态被打破，1868年，日本开始“明治维新”。同年，日本开始向海外移民，第一批148名合同工人从日本前往夏威夷。
日本向美国的移民潮从1860年代末期的涓涓细流开始，当时每年大约百余人到大洋彼岸。到19世纪80年代，迅速增加到每年2000余人。当20世纪第一个10年的末期，美国开始限制日本移民时，在美国本土的日本人已达到10万人。
日本移民大多是些自掏腰包去美国、满怀雄心壮志、渴望埋头苦干在新大陆改变命运的年轻人。他们不是日本社会的最底层，那些人根本没钱去海外；也不是社会精英，精英阶层没有移民的动力。
这些年轻人通常受过一点教育，能读书识字，也大多掌握一点专门技艺，可以很快在农场、渔业、矿场或园艺业找到工作。
日本移民喜欢抱团，严于律己，毫无怨言地接受工资低、工时长、条件艰苦的工作，他们发扬出被后世称为“工作狂”的那种劲头，在农场里从事计件工时，挣的钱接近其他族裔工人的两倍。
日本人给白人当助手时，他们往往不但自觉干好本职工作，还经常主动为白人同伴分担一些职责，他们还是勤俭节俭和勤奋的标兵。
1920年7月，三名日本儿童站在刚抵达旧金山的信洋丸甲板上。他们是跟随父母移民到美国的。从明治维新起，日本陆续有人向美国移民，到20世纪初，在美国本土的日本移民已达到10万人。
随着女性日本移民的到来，他们逐渐开始在夏威夷和美国本土购置产业并成家立业。到20世纪初，日本移民每年汇回本国的钱，比当时一个同等条件日本人年净收入的两倍还多，这既反映了日本和美国的经济差距，也表明日本移民在美国筚路蓝缕的艰辛与收获。
随着西海岸日本移民越来越多，当时美国对日本移民愈发忌惮。1908年，日美就移民问题达成一个彼此保全体面的君子协定，日本承诺严格限制赴美移民人数，美国则允诺已经在美的日本人妻子可赴美与丈夫团圆，并允许双亲及子女来美团聚。
到1930年，日本移民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已经在美国本土出生，第二代日裔美国人（Nisei）占到了当时全部日裔人口的一半。大多数第一代日裔只会讲日语，很少讲英语，而大多数二代则只讲英语，不会说日语。
3/4的第一代是佛教徒，但半数二代日裔已经是基督徒了。二代们在学校和社会上的美国文化熏陶中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常常与上一代人在价值观上存在剧烈冲突。
1920年7月，美国国会某委员会成员在加州安琪儿岛检查日本“照片新娘”的护照。“照片新娘”是20世纪早期日本通过婚姻移民美国的女性，因她们在结婚之前仅能通过照片或熟人推荐了解而得名。
然而，在一个风云变幻的世界里，更大的考验还在等待着他们。
| 集体流放的时代 |
美国在二战中最为后世诟病的国内政策是对日裔美国公民的集体流放。在大多数现代美国人印象里，这一丑恶事件永远被镌刻在美国国耻柱上。但是，历史往往要比公众通常了解到的事件更复杂、灰暗。
一战以后，美国在远东成功拆散英日同盟，并主导建立起 《九国公约》《华盛顿条约》等安排战后的远东国际秩序。随着英、法持续衰落，沙俄彻底崩溃，德国退出在远东的角逐，日美矛盾陡然上升为太平洋地区列强间的主要矛盾。
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日本对外情报工作重点之一是搜集对美情报。战前，日本在夏威夷的领事馆在日本侨民提供的信息帮助下，搞清楚了珍珠港的美军重要目标位置和活动情况。日本还在加州日裔社区内建立代号为“橘”的间谍网。美国反间谍机构很早就注意到日裔社区与日本情报机关的反常往来。当珍珠港事件发生后，加州的“橘”间谍网就被FBI一网打尽，他们给盟国带来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还发生了鲜为人知的“尼豪岛事件”。尼豪岛是夏威夷群岛最西边的一个小岛，当年岛上只有136名居民，大多是夏威夷土著，也有少数日裔居民。
珍珠港遇袭当天，来自日本“飞龙”号航母的一等飞行兵曹西开地重德的“零式”战斗机被美军击伤，西开地迫降在尼豪岛上。岛上的日裔男子原田时协助西开地修飞机，还拔枪胁迫企图反抗的土著居民，并烧掉他们的房子。
直到13日晚，土著居民趁机反抗，搏斗中打死了西开地，原田畏罪自杀。美军当局直到14日才知晓了事件。
珍珠港事件激起全美民间仇日情绪，对日本人进行辱骂和施暴时有发生。间谍网和“尼豪岛”事件促使美国当局将所有美籍日裔居民视作敌国侨民和潜在破坏分子。
FBI援引战时法令，以美国安全存在潜在危险为借口，逮捕了约1.5万名日裔美国人进行“保护性拘留”，这一数字大大超过同期拘捕的千余名德意轴心国侨民。
1942年，日裔美国人正在怀俄明州哈特岭拘留营中排队领取食物。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将西海岸约11万日裔居民安置到11 个拘留营，另有2000 名日裔精英被关押在司法部设立的拘留营中。
更大的措施接踵而至，1942 年2月19日，罗斯福总统签署第9066 号总统令，授权军队有权将有关人等从军方指定的“军事区”赶走，安置到其他地区。
尽管这条命令没有明确针对日本移民，但从1942年3月到11月间，美国西海岸华盛顿州、俄勒冈州、加州和亚利桑那州南部1/3的区域被划定为军事区，所有在相关区域内的日裔居民被安置到中西部各州设立的11个拘留营中，总数约11万人。
另有2000名日裔社区精英人士被FBI逮捕，单独关押在美国司法部设立的拘留营中。讽刺的是，促成“集体流放”政策出台的罪魁——夏威夷的15万日裔美国人，一个也没有被拘留，他们占当地人口1/4，联邦当局和军队没有能力既把他们全抓起来又同时维持当地社会正常运转。
美国大规模拘留日裔，虽然没什么人丧生，但日裔美国人经济损失惨重。在他们准备去拘留营前，被迫在几周内廉价卖掉苦心经营一辈子的企业和住家。按当年美元计，美国政府估计日裔美国人遭受了4亿美元的经济损失。
日裔被赶上去拘留营的火车
大多数日裔平静接受了被集体流放和拘禁的现实，他们的拘留营设在不毛之地，一切按军队营区标准设立，全家居于狭窄斗室，在集体食堂吃饭，在公共浴室洗澡，共用厕所。与军营不同的是，营区周围全是带电铁丝网，还有武装哨兵巡逻。
战时美国需要大量人力，看到日裔们进了拘留营还是一副“模范囚徒”的样子，联邦当局很快开始打他们的主意，先是一些农场工人被安排到农场就业，后来一批工人被送到铁路干活；不久，4000多日裔大学生被允许到东部和中西部高校去继续上学。最后，军队也开始打算盘征召他们弥补人力匮缺。
第二代日裔美国人正在拘留中心里参加升旗仪式。二战中，由于担心他们成为日本在美国的“第五纵队”，因此美国对大批日裔美国人实行了所谓的“保护性拘留”，将其强制集体流放并拘留。
| 从夏威夷到亚平宁半岛 |
“珍珠港事件”后的夏威夷，虽然当地未建立拘留营，但也对日裔居民采取了一些宵禁、灯火管制等限制措施。最让美国政府头疼的，则是夏威夷国民警卫队第298、299步兵团的日裔士兵怎么办？
军方怀疑他们的忠诚度，全部抓起来显然不可能，那样会制造大批未来的敌人；全撵出军队又不放心，天知道这些受过军事训练、熟知美军底细的人流出军营会惹出多大乱子。
夏威夷陆军当局动了一番脑筋后，将两个团的日裔官兵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夏威夷暂编营”，并调离可能遭日本入侵的夏威夷，派到本土受训。
1942年6月，这个暂编营被送到威斯康星州麦考伊军营，三天后被授予正式番号——第100 独立步兵营，该营的座右铭是“勿忘珍珠港”，很有点自嘲的味道。
1944年10月，由日裔美国人组成的442团正行进在法国尚布瓦附近的泥泞中
第100营在训练中表现良好，促使军方在征召日裔士兵的问题上渐渐转变立场。不久，官方对日裔移民进行了一次问卷调查，其中的两个问题是：你是否愿参军，在任何条件下参加战斗？你是否愿意宣誓绝对忠于合众国，并忠诚地保卫它不受国内或国外的任何攻击，包括日本帝国或其他外国政府、势力和组织？大约75%的反馈是肯定的答复。不久，军方解除了征召日裔参军的限制。
1943年3月，在罗斯福亲自授权下，美军组建全部由日裔组成的第442步兵团战斗队（团级战斗队是美陆军二战和朝鲜战争中，以一个步兵团为基干，配属炮兵、装甲、工兵、通信分队后组成的团级混成战术单位）。
罗斯福签署组建令时说了一句流传很广的话：“美国精神不是，也永远不是种族主义和血统论的温床。”在整个二战期间，先后有14000名日裔官兵在编制人数3800余人的第442 团战斗队服役。
442团组建后，被拉到密西西比州的谢尔比兵营进行训练。在那里，来自夏威夷和本土的日裔官兵第一次聚在一起，双方很快按地域分成两派。夏威夷来的官兵都是些老练的前国民警卫队员，战意昂扬；本土日裔官兵的家人还在拘留营里待着，显得有些消沉。
1944年，在那不勒斯附近，442团的日裔美国士兵和其他美军士兵一起赶赴前线。
日裔部队完成训练后即将奔赴海外，美军高层对日裔官兵的忠诚和民族感情还有些担忧，决定将他们全都派往欧洲。战时从未有任何一个日裔作战单位被派往太平洋战场。
第100营最先完成训练，首批出战。指挥欧洲战区的艾森豪威尔将军不愿要全日裔单位，地中海战区则表示来者不拒。
1943年9月，他们被编入由艾奥瓦和明尼苏达国民警卫队组成的第34步兵师，赶赴意大利战区。100营在萨勒诺附近的战斗中流下第一滴血，随后参加了卡西诺山战斗和登陆安奇奥战役。
1944年5月，第442步兵团战斗队全体抵达意大利战场，他们与100营合并，成为马克·克拉克将军第5集团军的一部分。
在随后漫长而血腥的战斗中，身材高大的德国士兵吃惊地见识了这群日裔美国兵的惊人战斗力。经常有迷惑不解的德国战俘询问他们：“日本不是我们的盟友吗，你们怎么站在美国人这边了！”
在1944年10月27日法国南部孚日山区的战斗中，442团经历了最残酷的考验。来自得克萨斯的美军第36师一支150人的分队深陷德军包围，442团奉命救援。
他们冒着风雪在山区里经过3天苦战，将身材高大的德州牛仔们救了出来。之后两天里，442团继续进攻，占领了更多德军阵地。此战442团付出140人阵亡、1800人受伤的代价，战后全团只剩下800人还能战斗，没有一个连建制完整。
一个少尉回忆说：“我们每救出一个德州佬，就倒下三个人。”
1945年5月，442团在意大利迎来战争结束。
1946年7月15日，杜鲁门总统检阅了442团，并向其颁发了总统集体部队嘉奖，图为杜鲁门将代表嘉奖的绶带绑到部队团旗上。
第442团编制只有3800人，在整个二战中阵亡、负伤、失踪总数超过9000 人，是编制人数的3倍，伤亡率高达314%。
他们共获得7次总统集体部队嘉奖（101空降师也只获得2次、陆战1师3次）、21枚荣誉勋章（因为种族原因，大多数荣誉勋章的推荐被军方刻意降格，战时只给442团颁发了一枚荣誉勋章，2000年经过审核后，又补发了20枚）、52枚优异服役十字勋章、9486枚紫心勋章（这表示有相应人次受过严重到需要住院的战伤）等。
442团成为意大利战区最出色的美军部队之一，在1946年华盛顿特区独立日阅兵式上，442团作为意大利战区部队代表接受了杜鲁门的检阅。“代价是血腥而昂贵的，但我感觉我们成功了”，丹尼尔·井上这么回顾442团的战斗经历。
井上在1945年4月受伤，丢了一条胳膊。战后他活了下来，通过《退伍军人法》的资助上大学攻读法律，后来从政。1959年，夏威夷成为美国一个州时，井上当选联邦众议员，他是第一个进入美国国会的日裔，1962年又当选参议员。此后半个世纪里，井上参议员成为美国国会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442团于1946年8月宣布解散，1951年，讲述他们故事的电影《全力以赴》搬上银幕，有点讽刺的是，这部影片的主角是个白人，但很多美国人是通过这部电影第一次知道了这些日裔军人的故事。
第100独立步兵营一直在美国陆军国民警卫队中保留下来，1948年，杜鲁门总统取消美军种族隔离后，100营已不再是日裔单位。
| 尾 声 |
对第二代日裔来说，战时的被拘留和参军经历，成为他们艰难迈入美国社会的开端，二战中，共有2万多名日裔美国军人在全球战场上服役，他们用性命赢得的战时功绩，使他们终于可以不必再步父辈后尘，只能在西海岸几个地区从事少数几种职业，获得平等民权。
曾在1942年初下达拘捕令的罗斯福总统，在1944年转身公开为日裔美国人辩护。直到1944年底，美国最高法院才宣布拘留那些具有美国公民身份的日本人违宪，美国社会也对当年不公平对待日裔美国人的作法表达反思。
日裔美国人在反法西斯战争中表现出来的无畏精神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他们本来应该平静生活，不需要拼出性命去额外证明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