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一路走来

94年的夏天，坐船去普陀山。拎着一张席子在甲板上到处找地儿落脚，明白了什么叫“散席”。晚间，伏在栏杆上四顾，风吹来海的气息，水面上月光粼粼闪闪。未来如暗夜，沉沉而不可知。

95年，爬黄山。适逢下雨，一干人都淋成了落汤鸡。下山后回到住处，将两张床并到一处打升级。有人拉过被子裹着自个儿御寒。点起火盆，旁边晾的湿衣上冒起淡淡青烟。我在旁边静坐观战，心里却仔细盘算着身边一男生的种种好处，琢磨着也过过红娘的瘾。

96年，去千岛湖。同行的朋友还带来个小尾巴。小丫头胖乎乎的，腮帮子上两团厚实的肉，着实可爱，小嘴更甜。吃饭自理，全不用妈妈帮忙。主动敬酒，凡阿姨便祝美丽，敬叔叔则称发财。如此了了。看得好生艳羡。心里发愿，日后也要生养个乖巧伶俐的小丫头才称心。

97年，三清山。路遇塌方，落石堆起有两三米高，将路面生生拦断。年轻气盛，居然攀着落石翻越，虽然很是小心，但下脚处仍有石头松动滑落，好在有惊无险。当时未及多想。翻过去看衣襟裤腿上都是泥迹斑斑，再回头看看身后的乱石堆，胸口却开始跳得快了。

98年，九寨沟，青城山。这一程，欢欣却在景致外。在都江堰的缆车上看到一孕妇端坐，莞尔。转脸向他，浅笑，说日后也愿如此携女行走于山水间。他笑着应承，我知他笑我奇想，但仍郑重地与他拉钩作约。当年意气，如今忆来却已是另般滋味，酸苦莫辨。

99年，西藏。短短五日，都停留在拉萨。于大大小小的巷道里穿梭，去寺庙，去集市。常常随便找个阴凉处坐下，一坐就是大半天。只是看，来来往往的人，为有那样一种信仰而震撼。去参加藏民的婚礼。颈上一条又一条哈达，眼前一张又一张的笑脸。不同的相貌，却是一样的诚挚。

00年，新马泰。这大概是出行以来最无趣的一次。除夕那晚，正在马来西亚。冷冷清清的晚饭，全无节日的气氛。第一次，出去玩的时候掉了眼泪，因为想家想父母。那原是一家老小围着桌子团圆的日子。也是那次，立誓日后绝不在春节长假出行在外了。

04年，去北疆。同行的快刀，博识、果断、犀利。小张，我喜欢的女子，坚忍而妩媚。凌晨五时，在喀纳斯湖畔等日出。湖边的山顶积雪皑皑。莫道世人容易老，青山也有白头时，一笑。冷极，口中呵出的热气儿很快将脸颊旁的碎发凝成了细细的冰丝。拿手机发信，时间久了，手指渐渐僵硬迟缓。有生以来从未感受过的寒冷。等待漫长。当第一缕阳光跳到山尖，继而越拉越长，湖面上也开始有光影流动。淡淡的雾气在水面上漂移，湖水的颜色渐次变幻。看得入神，竟忘了冷。

05年。柬埔寨的五月，凤凰花正盛。寺庙里顽石与树根的纠结，千年如初。将手在树洞上摩挲，目内温热。记忆携着曾经的欢欣与忧伤潮涌而来，光影里穿梭着的旧事却虚无缥缈。谁的心底书写着谁的名字？谁的誓言沉睡然后忘却？暹粒的邮局，大厅里木制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动，不紧不慢。我在明信片上一一写来，字迹清晰坚定。是的，只去不回。行至一处，写至一处。尼泊尔的山间，trekking至最后，与自虐无异。脚步愈渐沉重，心思愈渐轻灵。劳顿是忘却某些情绪的最好办法，我一直知道。

06年，在龚滩，住处临江。支起木窗即见乌江对岸的嶙峋石壁。晨起坐在小院老树下喝茶。枝叶在风里翻转，沙沙作响。忽地廊边有柚子自树上坠下，结结实实“扑”的一声，让人一惊。日间微雨，撑伞徐行。小巷古旧深幽，青石板的小径极窄，不算平整却净滑。人几无，心宁静。黄昏，长坐在江风里。鸟低吟。水湍急。天边一月如钩，山影由淡转深。忽然想在江边放烟火，只一念。山水如斯。现世安稳。梵净山顶的夜，空气清冷。念起些往事。曾经的十指相扣，一星如豆看多时。网络信号很好，却再也无法言说。凤凰城艳美清绝兼而有之，然独惧她的热闹。《湘行散记》里沈从文说，三三，如果你在这里，你将会看到我眼睛湿润成什么样子。

07年，仙华山。两小时步行，抵得深处的村落。农舍间杂，林木掩映。不曾粉饰过的红砖墙面，质朴无华。已是初春，野花淡薄，溪涧旁零落摇曳，质清嫣然。后山上有竹林，起风时，听却涛声一片。没有游人，借住在农舍。主人以山间家常菜待我，看我笑意盈盈，只当是城里人偶尝农家新鲜菜的欢喜。却不知我心思翻转。张可久小令中的松花酿酒涧水烹茶，曾是年少时向往的逍遥，成年后方知这一蔬一饭的自在与从容才是生活的真正况味。而能为人浣衣煮食胝手胼足，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安心与幸福。

世事反复，人情浅薄，生活艰涩。08年未至，然而于未来，已是不堪再作任何思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