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决战中途岛》的惨烈,珍珠港宁静的前夜才是序章
https://mp.weixin.qq.com/s/4qOemGnBZktGiqUoYDJ-WQ
看完《决战中途岛》的惨烈,珍珠港宁静的前夜才是序章
挖历史 昨天
▲《决战中途岛》片段
最近热播的电影《决战中途岛》,讲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的一场重要转折点之战:经此一役,日本海军受到“降维打击”,美日海上实力反转,从而扭转了整个太平洋战场的局势。影片通过参战士兵和飞行员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带领观众逐步进入1942年6月初发生在太平洋中途岛附近那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战争……
然而,这场战争的背景正是因为日本偷袭夏威夷珍珠港而起。1941年12月7日,日本对美国太平洋主要基地珍珠港发动了突然袭击,美国陆海军及其航空力量损失惨重,太平洋战争爆发。但是令日本海军深感不安的,是美太平洋舰队的三艘航空母舰全部未受损失。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山本五十六大将,坚持要打中途岛大战,企图一举围歼对方的海空力量。于是军事史上一场以航母和空中力量决定胜负的最大战役打响了。
无论是我们在大银幕上回顾这场惊心动魄的中途岛之战,还是在重温12月7日珍珠港的惨烈,我们都无法忘记战争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重温战争,更是对和平的期许与珍惜。今年是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事件78周年,我们今天推送的文章记录了珍珠港一役的宁静前夜,美国人对日军会发动突袭的态度,以及日军对胜利与荣耀执着心态,皆在这“前夜”中得以体现。
本文摘自《珍珠港:1941,现代美国命运的转折》一书,由中信出版社授权发布。
《珍珠港:1941,现代美国命运的转折》
(美)克莱格·尼尔森 著
宋世锋 译
中信出版集团·新思文化
2019年11月
预示:
一封长电报下的错误判断
12月6日早上8点左右,金梅尔的情报官埃德温•莱顿把华盛顿发来的关于日军行动的警报告诉了这位海军上将,该报告得到重视。金梅尔把莱顿介绍给曾经起草针对日本的“橙色计划”的战争计划处官员威廉•派耶中将。在“加利福尼亚号”上,莱顿等到派耶和他的参谋长哈罗德•特兰恩(Harold Train)上校读完那份备忘录后,提出了他的关键关切:“问题在于日本人是会洞开其侧翼,还是在南进过程中绕开菲律宾。”“你认为他们会不顾自己的侧翼吗?”派耶问道。“他们不会这样。”莱顿说。“日本人不会与美国开战,”派耶坚持说,“我们太大了,国力强壮,军力雄厚。”他转向特兰恩问:“哈罗德,你同意吗?”“那是当然!”特兰恩说。金梅尔与派耶意见一致,把一切对敌方潜艇攻击的担心都说成“杞人忧天”。他相信,珍珠港不仅对鱼雷来说水太浅,而且认为敌方潜艇无法完全潜行进去。金梅尔甚至没有在港口的入口处设置反潜网,只布置了一道水雷防御网,防止经航道发射鱼雷。实际上,当大型舰船到达其锚地时,会发现水道太窄,难以机动,所以锚定时只能让船头对着陆地。为了让舰队在星期一出航,12月6日一整天拖船都在忙着将大船往海里拖。
8点30分,南云忠一的机动部队完成了最后一次加油,把速度缓慢的油轮抛在后面,开始全速向南挺进瓦胡岛,其灰色的战舰上升起了血红的太阳旗。
当天早上,野村吉三郎大使在华盛顿的马萨诸塞大道上散步时,被穿着便衣的威廉·斯梅德伯格(William Smedberg)海军中将开车接走,来到斯梅德伯格的老板、海军作战部长哈罗德·斯塔克的家里。
斯梅德伯格说:“当他们出来的时候,野村的眼里含着泪花。斯塔克后来告诉我,野村非常担心日本主战派有可能做出一些极端的决定。”这位外交官告诉斯塔克:“如果美国不放松对日本的制裁,我认为我国军人会做出绝望举动。”
就在野村和斯塔克秘密会晤时,东乡茂德发来一条指示电报,提前通知野村说,为了回复11月26日的《赫尔备忘录》,外务省将发送内容包括14节的长电:“我想你明天会收到,但是我不确定。形势极其微妙,当你收到时,我希望你暂时保密。”关于什么时候把复电提交给赫尔,稍后会再发送指示。“但是,我希望你同时把它起草好,做好一切准备,只要收到指示就立即提交给美国人……本来不需要告诉你这些,但是在准备这个备忘录时,绝对不要使用打字员或其他任何人。严格保密。”
在西雅图普吉特湾的班布里奇岛上,有一个海军监听站,它截获了东乡发给野村和来栖的14节长电——第902号电报,它是回复《赫尔备忘录》的,用英文写成。大约从中午开始,前13节通过电传被转发到华盛顿。
从一开始,日本陆军官员就在策划对英国不宣而战入侵新加坡,但日本海军对美国和“Z作战计划”有不同看法。实际上自从12月1日的御前会议结束后,天皇多次向首相东条英机表示,他不会对美国不宣而战。海军武官实松让(Yuzuru Shuumatsu)解释了成为日本军事史标志的那种荣誉感:“日本武士从来不会试图暗杀正在睡觉的人。当他们想杀人时,会先踢他的枕头,把他叫醒,然后再杀掉他。同样的原则适用于军事进攻。唤醒美国所需的时间大概是30分钟。”
▲珍珠港战役
东乡茂德用14节长电警告美国却弄巧成拙,在美国成为臭名昭著的故事——“莫纳汉号”(Monaghan)驱逐舰上的一个水手震惊地表示:“见鬼,我甚至不知道他们对我们不满!”——而日本历史学家数十年来在解释这件事时,将其完全归结于野村和来栖对一条简单的电报处理不当。今天我们知道这都不是事实。自一开始,东京就把发送电报和提交时间设置得过于紧凑,没有给人为错误或机械干扰留下空间。东乡的提前通知没有显示出紧迫性,也没有时间限制。布拉顿上校记得,东京发电报时很混乱,第四节、第一节、第二节、第三节和第九节是同时发送的,随后在“午后或傍晚”发的是指示电报,简直是“一团乱麻”。暂停了两个小时后,第六节、第七节、第八节、第十一节、第十二节和第十三节在14点51分到达,而最后一页直到“晚上9点到10点之间”才发送。
当这封长电被破解并发给相关人员时,在华盛顿只有两名官员把它解释为战争威胁,其中一个人是罗斯福。在军事情报机构中,布拉顿认为它“不是最后通牒,不是宣战,也不是断绝外交关系”,而迈尔斯将军表示同意:“这十三节内容没有军事意义,其结论只是日本拒绝接受以11月26日的美国提案作为谈判基础——这个结果是预料之中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天下午,斯塔克和马歇尔告诉史汀生和罗斯福,陆军和海军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做好战争准备,对日本的制裁需要放松。斯梅德伯格说:“当我们离开办公室时,我们中的一个人说,‘那么,英国人明天肯定会在新加坡看到’,我们丝毫没有想到珍珠港会遇到任何威胁。”
当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在12月6日的每日简报中看到日本人已经出动军队时,他问道:“先生们,他们要打我们吗?”里奇蒙德·凯利·特纳海军上将回答说:“不会,部长先生。他们要攻击英国人,他们还没有准备好对付我们。”
11点30分,南云的机动部队航速达到20节。10分钟后,“赤城号”上升起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战那个大日本帝国最辉煌的时刻使用过的同样的“Z”字旗。“赤城号”之后向其他船只发出山本五十六的命令,要求他的手下“坚定履行天皇陛下委托之责任,以最大之努力摧毁美国太平洋舰队……皇国兴废,在此一举,望我军将士,不怕流血牺牲,各尽其职,以告大成”。由于实际攻击将由飞行员在200英里以外执行,对于从“赤城号”的发动机室传话筒里听到这个命令的机关长反保庆文来说,这是整个行动中最为激动的时刻。
那天下午,在天堂夏威夷,檀香山西尔斯·罗巴克百货公司在停车场的棕榈树周围摆上圣诞节礼物,体育场里挤满了人,为夏威夷大学橄榄球队迎战威拉姆特大学熊狸队加油助威。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很多人后来都会记得。
警告:
不能防止突袭,真是太糟糕
14点左右,联邦调查局的日语翻译把一位东京报社记者与檀香山著名牙医毛利元一(Motokazu Mori)的夫人石子所打的冗长电话翻译了出来,这通电话是在12月3日被截获的。那位记者说:“我收到你的电报,能够把握要点。我想知道你对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有什么看法。飞机每天都在飞吗?”“是的,”毛利夫人说,“很多飞机到处在飞。”她说夏威夷的日本人和美国人“和睦相处”,但当记者直接问美国海军时,毛利夫人表示反对,她说:“我们尽量不谈这些事情。”谈话内容然后改变了,东京方面问:“现在夏威夷有什么花在盛开?”毛利夫人说:“现在是全年花开得最少的时候,不过扶桑花和一品红现在开了。”
肖特将军的反间谍官员乔治·比克内尔中校认为,这通电话“非常可疑”,但是“菲尔德(Fielder)上校和肖特将军都暗示我也许过度有‘情报意识’了,对他们而言,这个信息似乎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当地联邦调查局特工罗伯特·希弗斯也觉得它很奇怪,试图追踪调查,但没有取得进展。然而,富冈定俊领导的军令部第1部作战课发给机动部队的电报中曾经说:“与日本人和平民的电话联系表明,瓦胡岛非常平静,没有灯火管制。”
那天下午在华盛顿,海军作战部通信保密科的大部分工作人员已经回家过周末。新员工多萝西·埃杰斯(Dorothy Edgers)夫人自行决定处理积压的夏威夷“魔术”情报。她在东京与檀香山领事馆之间的电报中发现了有关阻拦气球、机场位置、舰船动向、珍珠港反鱼雷网等方面的内容,甚至还有一个报告解释了日本在当地招募的德国间谍将如何传送最新情报。她把这些记录出示给首席员工H.B.布莱恩特(H.B.Bryant),但他表示在中午下班前都没有时间翻译这些情报,要等到星期一才行。埃杰斯夫人认为这些材料非常重要,于是她就留在办公室,自己进行了翻译。那天下午,翻译部门领导人阿尔文·克拉默上校过来工作,埃杰斯夫人让他看自己翻译的情报。克拉默对她的翻译提出批评,并开始校订,但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克拉默记得当时说:“这需要很大的工作量,埃杰斯夫人,你为什么现在不回家?下周某个时间我们会把它们校订好。”她与他发生争论,坚持认为这项工作应该在当天完成。“你还是走吧,埃杰斯夫人,”他回答说,“我们会在星期一回来做这项工作。”
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在日记中这样记录那一天:“消息变得越来越糟糕,一切气氛都显示要有事情发生。”
▲珍珠港战役
那天下午,罗斯福决定通过向裕仁发出和解信息,软化《赫尔备忘录》的强硬立场,他说:“把这个发给格鲁。我认为可以用‘灰色’密码,以便节省时间,我不介意有可能被破解。”总统在电报中要求天皇避免“悲剧的可能性”,并继续维持两国“长期未曾间断的和平与友谊”,日本和美国在这些年中“通过其人民的美德和其统治者的智慧”,实现了共同繁荣,“大大有利于全人类”。难道没有一种方式,能让太平洋地区的所有国家和平共处,不用担心“任何形式的军事威胁”,实现商业自由吗?罗斯福问道。他在结尾说:“此刻我热忱希望陛下可以像我一样,在此危急时刻,设法驱散乌云。我相信,我们两人不仅为了我们两个伟大国家的人民,也为了相邻领土上的人类,肩负着恢复传统友谊、防止世界进一步陷入死亡和毁灭的神圣义务。”
当来栖听说罗斯福的这封电报后,公开称之为“美国政府的一个非常聪明的举动”,因为裕仁“几乎不能说不,也不会说是,这会让东京大感头痛,需要严肃对待”。然而,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官员们担心“南方作战计划”会受到干扰,否决了这个和缓举动。当陆军参谋本部通信课少佐参谋户村盛雄(Morio Tomura)获悉,罗斯福发给昭和天皇的电报已经抵达东京中央电报局时,拔出军刀威胁工作人员,命令局长降低这封电报的优先级别,延缓交付给格鲁大使。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从东乡茂德发给野村吉三郎的14节长电报的结尾。陆军首先坚持要求推迟发送第十四节,等到美国总统的电报被翻译出来后再说。他们还影响了电报的传输,这一切都被“魔术”记录下来;起初14节电报的传送级别被标记为“特急”;发给野村的被降级为“紧急”和“非常重要”。这意味着当该电报在12月7日凌晨抵达华盛顿电报局时,没有人会打电话提醒日本大使馆,要留待以后递交。原稿也宣布战争开始,但军方修改了这些语言,直至它只提到结束外交谈判。
当天晚上,富兰克林·罗斯福告诉32位与他共进晚餐的嘉宾说:“人之子刚刚向神之子发了一封信。”之后,罗斯福正在与哈里•霍普金斯会面时,罗斯福海军助理的助手L.R.舒尔茨(L.R.Schultz)带着“魔术”截获的东乡的14节长电备忘录赶到白宫,当时第十四节和结尾还没有拍发。罗斯福快速浏览了一下,然后将其交给霍普金斯,等到霍普金斯看完,罗斯福说,对于东京“不能接受(赫尔)提案作为谈判的基础”这样的语句,他的解读是“这意味着战争”。霍普金斯表示同意,并补充说:“由于战争毫无疑问对日本人有利,我们不能先发制人,防止遇到任何突袭,真是太糟糕了。”
罗斯福说:“不,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是一个民主国家,是一个和平民族。”然后据舒尔茨描述,总统“提高了声音”说:“但我们以往的成就很不错。”
罗斯福开始召唤哈罗德•斯塔克,但发现他在剧院,决定不派人打扰他休息了,因为斯塔克如果“突然离开……可能引发过度解读”。
陆军航空队司令哈普•阿诺德当时正在向第38和第88空中侦察中队发表讲话,这两个中队将从加利福尼亚驾驶B-17飞到菲律宾的克拉克机场,中途第一站是瓦胡岛的希卡姆机场。“战争即将到来,”阿诺德对他们说,“你说不定在飞行途中就会遇到战争。”
“如果我们要进行战争,为什么没有装备机关枪?”杜鲁门•H.兰登(Truman H.Landon)少校问道。哈普回答说,航空队“试图尽可能往飞机上装载更多汽油,预料从加利福尼亚长途跳跃飞行到夏威夷期间……不会发生战斗”。
最后一夜:
打牌、喝酒、寻欢 没人把日本入侵当真
12月6日20点,《檀香山广告人报》(Honolulu Advertiser)正在打印第二天早上发行的星期日报纸,印刷机崩溃了。这一期报纸从来没有发行出来,其中包括一篇关于军舰革命的文章——“海军准备海、空战斗。以航空母舰为基础的飞行在战术和战略上都获得长足发展,当时机到来时,注定要发挥重要作用”——而头版报道的标题为“美国确信不可能发生太平洋战争”:“华盛顿官员相信,远东危机的紧张局势已经略有缓解,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期待太平洋地区不会发生重大冲突,至少未来数星期不会如此。”
做出错误报道的不只是《檀香山广告人报》。几个星期以来,夏威夷的报纸头条不断在“战争即将来临”的报道之间摇摆,如“来栖突然警告国民准备战斗”、“太平洋零时即将到来”、“美国在马尼拉拉响警报——随着战争紧张状态上升,新加坡正在动员”和“美国要求日本做出解释;为应对任何紧急情况,美国人在搬迁;海军宣布做好战争准备”,还有宣称“和平即将来临”的报道,如“日本称仍有希望与美国实现和平”“裕仁动用权力阻止日军”“亟待进一步之和平努力”,12月6日还有报纸称:“东京敦促新的和平努力——联合委员会以美国提议来解决僵局。”《檀香山广告人报》确实在那个星期开头的11月30日这样报道——“日本可能在周末发动袭击”——内容是预测日本在亚洲侵略的目标。
12月6日,W.J.沃尔克(W.J.Walker)下士受命带领3个人,在通往檀香山市外的死火山“大酒钵”(Punchbowl)的道路上设立一个安全检查站。忙了一夜之后,他睡着了,值勤的二等兵在12月7日凌晨2点把他叫醒。一位显要的海军上将带领6辆汽车和10辆摩托车坚持立即进入,沃尔克解释他得到的命令,而那位将军指着珍珠港的明亮的灯光轻蔑地说:“下士,你们这些步兵到底以为海军正在那里干什么?……我们在这里保护所有日本鬼子想破坏的东西,并且保护陆军。”沃尔克说,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检查每个人身份。那位海军上将地位显赫,感觉接受安全检查有辱身份,骂骂咧咧,大发脾气。
布洛奇娱乐中心(Bloch Recreation Center)在珍珠港刚刚开业,包括一个健身房、一个拳击场、一台自动点播机、一个保龄球馆、一个摆着3.2%酒精度啤酒的桌球室。那天晚上这里举办“乐队大竞技”活动,“宾夕法尼亚号”、“田纳西号”和“阿尔贡号”等军舰的乐队表演了摇摆乐、民谣、专长音乐和吉特巴舞曲等,包括《搭火车》和《我不想把世界引燃》等热门歌曲。那天晚上的比赛是一轮淘汰赛,整个舰队中的主力战舰乐手们混战在一起。对于观众来说,这是一个跳最流行舞步的夜晚,直到“宾夕法尼亚号”被宣布为赢家,这时每个人都唱起凯特•史密斯(KateSmith)的热门歌曲《上帝保佑美国》。“宾夕法尼亚号”获胜,意味着它将在12月20日与另一个决赛选手“亚利桑那号”争夺冠军。
然而,“亚利桑那号”乐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将在第二天死亡。数十年间,许多珍珠港幸存者对12月7日的印象反而没有12月6日生动准确,因为那是他们与许许多多朋友在一起的最后一刻。
▲仿佛美军战列舰时代的末日
那天晚上,一群“亚利桑那号”的船员在哈利库拉尼酒店(Halekulani Hotel)的小屋里举行香槟大聚会,由于有一个人喝得太醉,他们无法回到船上,所以都保住了性命。
那天晚上,在威基基海滩各个灯火通明的酒店和舞厅里,人们跳着狐步舞,尤克里里乐队演奏音乐,火炬照亮了通往跳摇摆舞的沙滩平台的路。留余斋(Lau Yee Chai)被老板自称为“全世界最美中国餐馆”,里面的鲤鱼池和假山一起闪闪发光,这家店庆祝收获节满月。多萝西•安东尼(Dorothy Anthony)与当律师的丈夫参加太平洋俱乐部的晚宴,她记得与两位哈佛法学院毕业的新成员的谈话:“我们都知道战争可能会在亚洲爆发,因为所有的大报记者往来时都在那里停留。但是那天晚上,晚宴上没有一个人说战争会降临夏威夷。”
惠勒机场的飞行员加斯•阿霍拉(Gus Ahola)与室友带着他们的女友在那天晚上喝咖啡,玩牌,还观看了家庭电影。几十年后,他笑着说:“我的上帝,晚上还能有什么办法打发时间。”加斯开车送女友回家之后,经过停泊在珍珠港的无畏级巨舰,舰上闪烁着黄色的钠灯,一名领航员正在鸣笛靠港。从檀香山到惠勒机场的道路是一条狭窄的双车道公路,被人乐观地称为卡美哈美哈高速公路,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美国飞行员把这条路当成赛车跑道。加斯说:“你在那条路上认出另一个家伙,按响喇叭,把他甩开。”抵达基地后,加斯借助防爆探照灯的灯光,看了一下惠勒机场上壮观的机队。他记得当时心里在想,他加入了“太平洋最好的中队,受到最好的训练,是最好的飞行员,拥有最好的飞机”。
在城里,身着白色、绿色和卡其色军装的军人在街上川流不息,涌进舞厅、酒吧和酒店街上的妓院。孤身男人四处游逛长期以来一直是檀香山的一景,从梅尔维尔(Melville)1时代的康乃狄克捕鲸者到移民潮中的中国人、日本人和菲律宾种植园工人,再到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军人,都是如此。对于绝大多数人——成千上万的陆海军人——来说,驻守夏威夷是单调乏味的。男人们抱怨自己的饮食、天气、工资和工作。他们当时还不是“最伟大的一代”;他们是孤独的年轻人,与家人分离24个月,自杀率相当显著。日本间谍吉川猛夫知道,船员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参加训练,周末返回泊位,陆军也几乎有着相同的演习科目。闲暇时刻,他们到城里玩滚球,打牌,喝啤酒,买龙涎木古董,文身。
历史学家瑟斯顿•克拉克说:“寂寞的军人出钱抱着菲律宾舞女,她们浓厚的眼影沾到他们脸上,就像眼泪一样。军人们还光顾酒店街的摄影室,为了能让穿着草裙的女孩赏脸允许搂抱,他们出手阔绰,女孩们脸上挂着笑容,却对他们低声提出的约会请求置之不理。妓院在火柴盒上做广告(‘钟点房——按一下门铃’),他们排队去玩乐,并且效率很高,附近的酒馆出售与妓女交易用的代币。然而,除了妓女(那时被奇怪地称为‘白奴贩卖’),除了诸如‘锡罐巷’‘血镇’‘蚊帐’‘半英亩地狱’等名称吓人的街区,除了鬼鬼祟祟的小偷和皮条客,酒店街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单纯的,有着秩序和礼仪感,后来却都消失不见了。贴面舞厅被刷上了厚厚的油漆,谷仓般的房间让人联想起教堂,那里禁止饮酒,舞女不许离开,直到她们的母亲或丈夫来接才行。”陆军新兵鲍勃•金茨勒(BobKinzler)说:“除了日本裔女理发师,我们与亚洲人没有接触,老百姓以为我们只是一群因为找不到真正的工作才入伍的懒汉。”
官员很少在星期六晚上进城里享受。帕特里克•贝林格海军少将由于患上了严重的流感,回到家里休养。克劳德•布洛赫海军少将下午打高尔夫球,晚上看书,他在8点30分上床睡觉。金梅尔海军上将作为夏威夷头面人物之一,获邀到日本领事馆参加男性交谊会,但是他决定不去参加,比克内尔上校也是如此,他记得喜多长雄举办的活动是“真正的湿身派对,到处都是苏格兰威士忌,负责斟酒的是艺妓”。金梅尔没去日本领事馆,而是到哈利库拉尼酒店参加晚宴。与此同时,肖特中将和夫人在斯科菲尔德兵营(SchofeldBarracks)军官俱乐部参加慈善晚宴舞会“安•埃茨勒歌舞表演”(AnnEtzler’sCabaret)。之后在回家的路上,肖特感触于珍珠港的巨大威慑力,对情报官员肯德尔•菲尔德(KendallFielder)说:“它会成为什么样的军事目标啊!”
拿日本入侵夏威夷开玩笑是很常见的,也许是因为没有人把这事当真,但是他们知道威胁确实存在,而且在12月7日之前所开的这类玩笑会在今后数十年中都被记得。当指挥官罗斯科•古德(RoscoeGood)当天下午路过战列舰碇泊区时,他的想法几乎与肖特完全一致:“它会成为多么完美的军事目标啊。”詹姆斯•查普曼太太(Mrs.JamesChapman)在卡美哈美哈公路看到了加斯•阿霍拉曾经目睹过的风景,她说:“如果日本人要攻击夏威夷,现在就是理想的时候,因为整个太平洋舰队都在锚位上。”
20点,乔治•比克内尔接到夏威夷航空队信号官克莱•霍帕格(ClayHoppaugh)中校的电话,要求为从本土调来的B-17飞机提供帮助:“你会整晚播放KGMB电台的节目,以便让飞机跟随信号着陆吗?”比克内尔已经被白天的事激怒,所以回复很生硬:“为什么你不每天晚上都播放KGMB,而不只是我们有飞机飞行的晚上播放?你们这些家伙有钱这样干。”“我们有时间再谈这个问题。”霍帕格说。比克内尔按照霍帕格的要求做了,没有向广播电台做任何解释,每次播放这个电台的节目,陆军都会给钱补偿。然而当地人注意到,当夏威夷风情播放一整夜的时候,飞机就会在早上降落。
▲55岁的英国电工Royston Leonard曾发布一组经过重新上色的老照片,向人们真实再现了那个恐怖时刻。照片显示,美军“加利福尼亚”号和俄克拉荷马号战列舰在遭到日军袭击后下沉,战列舰上的美军士兵四散逃命,而远处还有一些士兵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战友疯狂逃散。
出发:
平静之下,日军没入水中
“母艇气氛平静如常,”I-16袖珍潜艇乘员出羽吉治回忆说,“我去了军官食堂,像我这样的志愿兵一般是不能进入的。我们吃了一顿告别晚餐。”之后他和横山直治(MasajiYokoyama)、上田定(SadamuUyeda)等“特别攻战队”成员给父母写信,留下头发和指甲,以备日后放入神社供人崇敬和纪念。“这么长时间没写信,请原谅疏忽的儿子,”上田定在信中说,“虽然收获季节来去匆匆,但你这一年必定为工作所累。我们很快被派往未知地区,如果有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不要悲伤或哀悼。我没有写信,不要惊慌,因为这意味着我很好,正在忠实履行我的职责。再见。”
他们穿着六尺裤和皮夹克制服,头上系着钵卷,最后的动作是把在日本的最后一晚买的香水洒在身上,对此酒卷和男解释说,他们会像“樱花凋落”般死去。带着保暖毛衣、清酒和一顿盒装午餐,两人一组的乘员沿着母艇表面狭窄的通道来到他们的袖珍潜艇前,从旁边爬上瞭望塔,钻进去锁上舱门。“我们看起来大概像高中男生出门快乐野餐一样。”另外一名袖珍潜艇乘员广尾晃(Hirowo)少尉表示。
然后,母艇与袖珍潜艇脱离,让这些人追寻自己的命运。
花房博志(HiroshiHanabusa)少佐说:“我们放开了夹具,我用电话祝他们行动成功。我希望他们能回来,但是横山直治说:‘如果我回来,我会把狼引过来,把母艇置于危险之中。’所以他知道美国人会追踪他们,消灭I-16。我立刻开始怀念他们了。我在想,他们不会回来了。”
酒卷和男少尉一边用潜望镜仔细观察珍珠港灿烂的灯光,一边与艇长花房博志说话,后者需要他来决定航向。袖珍潜艇的一个陀螺罗盘已经坏掉,想尽办法都没修好。缺少这种仪器,无法进行导航,但酒卷不能想象缺席这一历史性时刻,他的乘员稻垣清(KiyoshiInagaki)也是这样认为。“我们会出发,”酒卷宣称,然后勇敢地叫喊道,“去珍珠港!”
I-24号特战潜艇没入水中,提高了发动机转速,增强推动力,进入正确深度后,4个把酒卷和男与稻垣清的小潜艇固定在母艇上的夹具松开了。坏掉的陀螺罗盘几乎马上产生了麻烦。这艘袖珍潜艇没能保持水平,而是倾斜起来。酒卷为了纠正姿态,甚至不得不关闭依靠电池供电的电动马达。
酒卷现在使用潜望镜发现,他完全偏离了航线,不是朝着珍珠港航行,反而越来越远。他竭尽全力沿着航线走,但是这艘潜艇不断打转。
21点左右,渊田美津雄与他的中队领导去“喝一小杯告别酒,因为我们第二天可能不会再活着。我想睡觉,但觉得明天我就会死。我整夜无法入眠”。但是在这段记忆的另一个版本中,他告诉其手下军官说,他们都需要睡个好觉,他自己也会在一小时内上床:“我睡得很香。我已经确定了全部进攻方案,随时准备出发。现在担心是没有用的。”
“零式”战斗机飞行员藤田怡与藏(IyozouFujita)说:“攻击开始前的那个晚上,我睡不着。我以为第二天会死掉,所以我喝了6瓶啤酒。但是我喝不醉,睡不着。我没有想着能活着回来,所以我把我的东西整理好。最后,我在我的围巾里留下一封信。我写的大概是‘我将获得庄严和荣誉的胜利’。(毕竟)我是大日本帝国海军的军官,这意味着我是一名武士,这意味着要诚实公平地进行战斗,竭尽全力争取胜利。”“他们不怕死,”渊田谈到他的手下时说,“他们唯一担心的是这次袭击可能不会成功,他们将不得不带着失败的战绩返回日本。”飞行员小町定(SadamuKomachi)说:“我们有一种复杂的悲伤感,我们可能会在第二天死亡。但是也感到自豪,因为我们会光荣牺牲。”
山本五十六海军大将在停泊在日本濑户内海的“长门号”旗舰上玩将棋,上床前还写了一首诗:
以身作御盾,
忠心为天皇;
名誉何所惜,
生命亦可抛!
12月7日2点38分,东京开始拍发14节电报的最后部分,其结论被陆军淡化了:“日本政府在此不得不遗憾地通知美国政府,鉴于美国政府的态度,不能不认为无法通过进一步的谈判达成协议。”“魔术”还截获了东乡茂德发给野村吉三郎的指示电报:“请大使于7日下午1点将我方回复提交给美国政府(如有可能,提交给国务卿),以你的时间为准。”
此时在华盛顿,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和海军部长弗兰克•诺克斯“上午10点30分来到赫尔的办公室,讨论整个事件。我们知道日本人那一天会做出回复,赫尔先生说,他确信日本人正在计划一些恶行;我们都想知道他们会向哪里发动进攻”。
由于日本驻华盛顿领事馆已经把三台密码机销毁了两台,而且由于东乡禁止对这份英文文件使用美式打字机,所以工作人员一直工作到凌晨3点30分,才被打发回家睡觉,星期天上午9点再回到办公室。
那天是星期天,也意味着电报局会推迟处理东乡的电报,虽然当时已经接收到第十四节和指示电报,但直到上午11点还没有把它们送到领事馆。那时,虽然领事馆工作人员已经处理完第一至第十三节,但是草稿很混乱,需要重新打字。除此之外,东京还发来更多电报,都要校订和修改。
同时在世界另一端,约瑟夫•格鲁收到了赫尔发来的一个非常简短却紧急的电报,说一份发给天皇的重要电报已经被编好码,应该做好接收准备。晚上10时30分,大使馆收到一份包含该信息的长电报。
电报页上的记录表明,日本邮局是在午夜12点收到的。我们知道,华盛顿在晚9时拍发电报,也就是东京时间上午11时,时差14个小时。换句话说,电报到达日本邮局后,他们处理电报用了一个小时,然后那封电报就一直被搁置在那里……“我在大约12点15分会见外务大臣,此时是午夜过后15分钟。我向他出示电报,说我希望晋见天皇,亲自递交这份文件。我希望确信无疑地交到他手上。外相开始和我讨论这个问题,我说,‘我正在明确请求晋见天皇’,这是每个大使的权利,东乡——不是首相东条英机,而是(外相)东乡茂德——外相终于说:‘我将会把你的要求转呈陛下。’”
半夜2点过后不久,东乡茂德把罗斯福的信带给东条英机,这位首相看完后说:“电报迟了,这是件好事。如果早一两天,就会增加很多纷扰。”然后东乡于半夜3点之后到达皇宫,裕仁还没有睡,正在收听短波广播。东乡为他读罗斯福的电报,然后是天皇的答复,对此政府已经以裕仁的名义起草好了,坚持认为和平是天皇的“宝贵愿望”。听完这些文件后,裕仁同意签字,称他的答复“做得好”。
本文转引自■ 《深港书评》,伍岭/摘编
注:标题与内文小标题由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