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mp.weixin.qq.com/s/LJ9h0XBsckxUBgtm6XtRrA
“惟独你超过一切” | 常约瑟专栏
境界君 ijingjie 今天
点击上方「ijingjie」可快速关注我们
《境界》独立出品【常约瑟专栏】
文 | 常约瑟
播音| 文君
“惟独你超过一切”
来自ijingjie
00:0029:48请点击左下方“阅读原文”订阅“境界电台”,有全部音频节目更新。
当药物失灵、癌瘤疯长,医生拒绝手术切除,我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我仿佛被固定在刑具上百受折磨。有人在我赤祼的肉体上画线,我感觉失去尊严,呜呜哭起来。“就人力所及你早已毫无指望,我只有像血漏的妇人一样凭信心抓住耶稣衣角,求主让你再活十五年。”
“You are so handsome。(你真帅气)”内子深情地对我说。
最近也许是我的病情恶化了,她经常会这样对我说。我们面对面坐在南加州希望之城医院(City of Hope)二楼上的一位外科医生诊室里。这间诊室很窄小,只能容纳一台电脑、两把椅子、一个医疗器械、一张小桌——上面摆放着一些闪着嚇人冷光的手术刀。这不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地方。
我们今天来到这儿抱着一线希望,企望这位外科医生同意为我动手术,把脖子里日益增长的两个肿瘤切除。这两个肿瘤是在4月4日的一次CT扫描中发现的,但我在七天后的4月11日见到主治医生时才晓得。知道这两个肿瘤凶多吉少,那天回到家我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一个信息:“过些日子若是我在微信朋友圈里销声匿迹,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忧……”
最后一线希望破灭了吗?
走进诊室的是Dr.Ellie Maghami,她是一位脑与脖颈肿瘤手术医生。这位女外科医生开门见山、坦率地告诉我们实情:脖子后面的癌瘤已侵入气管与声带,局部手术的风险太大,即使通过手术把肿瘤切除了,手术很可能会对我造成永久性的伤害。还有一个方案是干脆把我的肿瘤与气管一并切除,在我的胸口上另开一道口子插上一个通往肺的管子让我呼吸。施实这个方案将会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质量。另外,我身体内的其他部位还有许多癌瘤,它们仿佛是潜伏在我身上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女外科医生认为现在大动干戈在这个敏感部位做手术,是一个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举动。
女外科医生的一席话,打碎了我最后一线希望。患癌十年的经验告诉我,在抗癌药物失灵、癌瘤急剧增长的情况下,如果外科手术医生拒绝通过手术切除肿瘤,这个患者便离死期不远了。特别是当女外科医生讲到在我胸口开上一道口子插管子呼吸的手术方案时,我不寒而栗。
我想到周末与内子在家里看的一个催人泪下的电影《我要为你呼吸》(Breathe)。影片中男主角罗宾·卡文迪什的胸口上,就插着一个用来呼吸的管子。他是英国历史上依赖呼吸器生存时间最长的病人。在他身边长年陪伴看顾他的妻子正巧与内子同名,也叫戴安娜。她牺牲了她的青春年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在照料一个全身瘫痪依赖呼吸器生存的丈夫上。影片逼真地展现出男主角通过插在胸口的管子呼吸的艰辛,以及插管处大出血的恐怖画面。我暗暗在想,以这种方式苟延残喘,对长期照顾我的内子,是太不公平了。
与女外科医生告别时,她主动拥抱了我与内子,並且告诉我们,她的父亲也是死于与我相同的癌症,她对我的处境非常理解与同情。
还记得我十年前向神祈求的吗?
我们在医院走廊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吃早餐:一小盒麦片糊、一小盒水果,一个香蕉。当我一口一口地咽下麦片糊时,想到自己今后可能连吞咽食物、讲话、用鼻子呼吸的基本生理功能都要失去了,我凄然泪下。十年来我死里逃生了许多次,自己也一直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此刻,当发现自己最终会如此惨烈地死去时,我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欲望。我只求上帝早点把我接走,因为不想让内子陷入极度的痛苦,看着病魔把我慢慢地吞噬掉。在患癌症的十年期间,她对我的付出已经太多太多。
我流着泪对内子说:“我不忍心再继续让你为我受累了。”
“我没有觉得自己怎么累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巾,轻轻地把我脸上的泪水擦干,温柔地安慰我说:“与周末咱们一起看的那个电影里男主角的妻子黛安娜相比,我做的要轻松多了。她照顾丈夫三十多年,我才十年;那个年代没有洗衣机,她平时全用手洗那些血衣与床单,而我们现在有洗衣机……”
看到我仍然哽咽难语,她继续说下去:“要知道你不是为你自己一个人活着,你还有我,还有三个孩子,你还没见到你的孙子孙女呢。”她讲话时安静如水,仿佛从没听到外科医生刚才讲的那一番话。
活着见到孙子孙女?这怎么可能呢?我心里想,刚才在外科医生那儿看到的CT扫描照片宛然在目,我的气管已经被肿瘤压迫得凹进去了,留给我呼吸的空间少了四分之一。如果这个肿瘤按照目前的增长速度持续下去,没有多久它就会把我的气管堵住,让我窒息而死。而我的女儿去年八月才结婚,新婚的小两口现在似乎没有想要生孩子的计划。我们的两个儿子就更八字没一撇了,他们连女朋友还没有呢。
“我看不到了,也不想看了。”我低声喃喃自语。
“还记得我十年前向神祈求的吗?”她柔声细语地提醒我。那是十年前我在六个月内接连动了两个大手术,医生说我只剩下一年时间的时候,她对陷入绝望的我说:“我向神求了,让你再活十五年。”当时我并没有把她说的这话当真。再活十五年?对我这个濒临死亡的人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
内子说的十五年,是她从圣经里的一段经文里得到的启示。“我听见了你的祷告,看见了你的眼泪。我必加增你十五年的寿数。”这是上帝藉着先知以赛亚向一个犹大末年的君主希西家讲的一句话。希西家,希伯来语的意思是“被神加力量”。他也是犹大国历史中极尊重上帝的君王,在位二十九年,终年五十四岁。
我没有内子这么大的信心。我觉得自己无法与圣经里的希西家相提并论。他身份显赫,是自以色列有王以来除大卫之外最讨上帝喜悦的王,他患绝症向上帝祷告时,正值壮年,才三十九岁。而我十年前被诊断出末期肾癌时已经五十六岁了,比那时的他多活了十七年。上帝怎么可能再延长我这个微不足道的生命呢?
但内子每年都会这样对我说,并且一说就是十年。在这十年期间我因癌症复发做了六次外科手术,每次在被推进手术室之前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活着出来时,她总会伏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你还没到十五年呢,我在外面等你。”
我们是凭借着信心活下来的
通过外科手术切除肿瘤是无望了,于是主治医生建议我接受放射治疗。
三天之后,内子陪伴我来到医院的地下室,在这儿我们见到一位放射线科医生Dr.Almini。这位放射科医生是个年轻英俊的美男子,他听说我这个十年末期肾癌患者竟然从未接受过放射治疗,不禁大为惊讶。我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们放射科的这个地下室是医院里我最不希望来的地方。”
Dr.Almini笑着点头表示理解我这个很不情愿来见他的病人。他向内子与我简要介绍了放射治疗的具体方案。他说,近年来美国的放射治疗技术有许多革命性的发展,不同于传统放射治疗只能用单独的一束放射线光来辐射肿瘤,他采用电脑图象操控、从360度辐射肿瘤目标。为了精准定位,他要为我事先量制一个面罩,以便把我固定住。
听着他娓娓讲述这么多治疗信息,我半信半疑地问道:“这个360度辐射真可以杀死我脖子里的肿瘤吗?”
“因为你患的是肾癌renal cell carcinoma (RCC),用传统的放射治疗是杀不死的,但若采用我刚才说的360度辐射的新技术,会产生很好的疗效。当然,坏死的肿瘤块不会消失,它们会永久留存在你的脖子里。”
“放射治疗的副作用大吗?”我怯怯地问。
“这是所有来接受放疗的患者最关心的问题。”Dr. Almini似乎早已预料到我的问题,他解释说:“与你过去接受的那些标靶治疗和免疫治疗药物相比,放射治疗的副作用要强烈多了。特别是因为你的肿瘤已经压迫到气管,放射治疗免不了会伤及到气管与声带,这将导致你在几个月内无法咽下食物,甚至无法发声。另外,放疗的副作用是长期的,一年之后你的气管可能会萎缩粘连,但你也不必慌张,那时我们会设法往你的气管里塞进一个类似小气球的东西把它撑开。”
医生讲的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清楚,也没有发问。他停息片刻,喘口气继续讲:“最严重的副作用是放射线治疗的本身可能引发癌症,但这要等数十年之后。我想对你来说,这不应该是一个考虑的因素吧。”
Dr. Almini讲到这儿时,我们三个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不言而喻,这个最严重的副作用是不太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因为脖子里正在疯长的肿瘤不会让我活那么久。
“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Dr.Almini问道。“没有。这么多年来,我们是凭借着信心活下来的。”内子脱口而出。
听到内子这所问非所答的回答,这位在放射治疗学术领域多次获奖的放疗专家,先是一怔,然后点头微笑着说:“对对对,信心与科学都需要。”
“你们回家认真讨论一下,不必急于做决定。若是同意做放射治疗的话,请在这个文件上签字。”说着Dr. Almini递给我一份同意书。我从他手里接过文件,不加思索地在上面签下我的名字。在这生死关头,我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临走之前,Dr. Almini让他的护士为我安排了放射治疗的具体日程,总共需要做五次,从5月8日开始。在这之前,明天我还需要来这量制一个面罩,并做CAT扫描。
我珍惜咽下每一口小笼包的感觉
我们走出医院大搂,朝着停车场方向走去。我走的很慢,边走边在心里数算日子:离5月8日还有12天。坐进车里,我沉默不语地看着内子把车缓缓开出医院的停车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没有往回家的方向开。
“咱们不回家吗?你这是要去哪儿呢?”我纳闷地问她。“咱们去鼎泰丰吃小笼包吧。”
“现在去吃小笼包?”刚才放射线科医生那一席令人生畏的解说,仍然萦绕在我的耳边,我哪有胃口去吃什么小笼包呢?但她不容分说,执着地开车来到离医院不远的鼎泰丰。这是一家以小笼包闻名的连锁餐厅,因为它精美的食品与高质量的服务,开业以来总是门庭若市。
当侍者把热腾腾的小笼包端上桌后,看着竹笼里一个个小巧精致、以“黄金十八摺”著称的小笼包,我一下子有了食欲。内子对我说:“你要多吃点,在5月8日之前我会在家里每天为你做好吃的,增加点体重,让你有体力去做放疗。”最近几个月我经常呕吐、失去了食欲,体重在三个月里减少了十几磅。她为了引起我的食欲煞费苦心,每天都换着法儿为我做各种不同的饭菜逗着我咽下去。
我细细品尝着小笼包:细薄的面皮、鲜美的汤汁、香喷喷的肉馅。我珍惜咽下每一口小笼包的感觉。
“我刚才没有听清楚,你记得Dr.Almini讲一年后他会往我的气管里塞进去个什么东西帮助我呼吸吗?”我一边吃着,脑子里还在想着方才那位放射科医生的解说。
“说实话,他在讲那一大堆副作用时,我根本没有在听。”内子坦白说:“我心里很平安,压根不想听那些副作用,你还没有活到神应许我的十五年呢。”
我放佛被固定在刑具上百受折磨
吃早餐时内子问我:“你确定今天可以自己开车去医院吗?我可以把下午学生上课的时间调整一下,开车带你去医院。”“没问题,我可以自己开车。”我信心满满地回答。
在患末期肾癌的十年间,怕我开车注意力不集中出事故,她“没收”了我的驾照,当了我的全职司机。但一年前她突然改变主意,允许我在身体状态还好的时候自己开车去医院接受治疗。她说:“我要把你当成没有癌症的正常人看待。”我心里清楚,她是在激励我求生的欲望。
“今天也不是去接受什么药物治疗,只不过是去做一次CAT扫描和量制头罩。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出门之前我对她说。
按照预约时间,中午十二点我来到医院的地下室。一位医护人员把我引导进一间屋子。里面有一台CAT扫描仪,工作人员让我把上衣全部脱光,半祼躺在CAT扫描仪前的长平台上。我心生狐疑,十年来我在医院的另一个部门做过无数次CT,从来没有被要求脱过衣服。为什么在这里要赤祼上身呢?
我仰卧在仪器前的长平台上,等待被推进扫描仪。我的眼晴直视头顶的天花板,那儿有一幅美丽别致的摄影照片:湛蓝色的天空、怒放的紫色花朵、绿色的枝叶,整个画面逼真生动,给人带来一种视觉上的美感。
当我正在欣赏这幅美图时,一个炽热的湿物体扑面而来罩盖在我的头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法用口鼻呼吸。接着,我感到一个彪壮沉重的身躯压在我的头上、脖子、肩膀与胸上,他拼命地压迫着我,同时用他的双手按压,试图让这个炽热的东西紧紧地粘贴在我的身上。我陷入万分惊恐之中。
我強忍着憋着一口长气,直到有人在我的眼睛与鼻子处剪破一个小缺口,才得以喘息。这时我感到罩在头上的炽热物体逐渐冷却下来,当它开始变硬时,我感到喉咙被卡住了,无法咽下唾沫。我想告诉正在操作扫描仪的工作人员,但我发不出求救的声音;我想打手势求救,但我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都被牢牢罩在木板上,一点也动不了。我感到自己仿佛是被固定在一个刑具上百受折磨,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煎熬。
当有人把蒙在我头上的“刑具”取下来时,惊恐万状的我贪婪地深呼了一口气。接着我被人从平台上扶起来,这时我看到我赤祼的胸部上被人用蓝色画笔划了一条粗粗的直线,有一层透明的胶纸覆盖在这条蓝线上。大概是工作人员为了我在一个星期后,回来重新带上头罩接受放疗而留下的标志。我坐在那儿狼狈不堪、呜呜地哭起来。这是我有生第一次见到有人在我赤祼的肉体上画上一道涂鸦似的线条,我感觉失去了活着的尊严。恐惧与屈辱交织在一起啮噬着我的心,我的精神崩溃了。
从医院出来,我一路哭着,好不容易把车开回家。这是我患末期癌症十年以来第一次这么个哭法,我从没有感到如此这般的软弱。
一进家门,就听到从内子的教琴室传出的悠扬琴声,这与我刚才在医院地下室所经历的惊悚恐怖,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别。我没有打扰她的工作,而是径直走到楼上的卧室打开圣经读《约伯记》。我读到约伯在受难时向神哭诉:“他们切望死,却不得死……因我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也向神哭诉:“主呵,真希望你把我早点接走……”读《约伯记》让我的心情平复一些,我抹干眼泪,走到楼下厨房做起晚餐来。
晚饭的时间到了,我把做好的饭菜摆在餐桌上。当内子教完学生走进厨房时,她说:“你好棒呀,安全地自己开车回家了。今天去医院怎么样?”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着她哭了起来。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肩膀说:“你在医院一定又受苦了。其实你要知道,现在不是你在与癌症作战,而是神在为你与癌症作战。我把你交托给天上的父了,如果祂不想继续作战,祂就会把你接走。”
吃过晚饭,接到主治医生Dr. Pal打来的电话,他说他正在捷克首都布拉格开一个重要的国际癌症研讨会。在电话里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告诉我不要担忧惧怕,他计划在我的放疗结束后给我换一种新的抗癌药。
这位在美国享有盛名的癌症主治医生出国开会时还想到我这个病人,我和内子都十分感动。向他表示谢意之后,我对他说:“布拉格是一个很美的城市,我的女儿曾去那里参加过一个夏季音乐营,你有机会在城里逛一下吗?”
“我一下飞机就直奔会议中心,这次时间太短,没有机会到外面走走,下次来时再说吧。”这些年他变成“空中飞人”,经常被邀请到世界各地做学术演讲。
惟独你超过一切
我与内子正聚精会神听电视里一位老牧师讲道时,手机响了。是我的癌症主治医生Dr. Pal打来的,这是他三天以来第二次打电话给我。
“你还在布拉格开会吗?”我好奇地问他。“我已经回来了。现在我在商场陪妻子买东西。”看来主治医生这些天无论走到哪儿,都没有忘了我这个大病号。
“我决定推迟你的放疗日程,让你先试用另外一个药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那么我五月八日不需要放疗了吗?”“是的,我已经把你放疗的预约取消了。”
听到我不需要戴上那个刑具似的头罩接受放治,我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在我身旁的内子流着泪说:“在人所能及的范围内,你与圣经里的那个患十二年血漏的女人一样早已经毫无指望了。我只有像她那样凭信心紧紧抓住主耶稣的外袍衣角,祈求上帝再在你身上行一个神迹。让你可以活十五年。”
望着一向平静坚强而此刻却泪如泉涌的内子,我这个笨嘴拙舌的人心中只有那一句话:“才德的女子很多,惟独你超过一切。”
(在本文编辑期间,常约瑟弟兄通过微信发来他的最新情况:服用新药仅六周后,我体内那些数不清的癌瘤都缩小了,肾上的肿块缩小了40%。主治医生激动地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好的CT报告”!
目前,常弟兄已经出院,回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