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什么来爱你，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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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什么来爱你，我的爸爸？
原创 2016-02-11 小尹 岳秋菡 ijing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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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父母与我系列之四】
我艰难地饶恕在我生命中缺席20年的父亲，他事业败落入狱，没了钱和情人的他出狱后回家，确诊肺癌，离世前和妈妈一起受洗。妈妈召集我们家庭崇拜，我带敬拜，男友讲道，她分享见证，全家十几号人都来参加！我的心在主爱中被浸泡柔软，或爱或痛或悔不再畏惧。
口述：小尹 广州 85后女生
采访整理：岳秋菡
我是家里的幺女，85后的女孩，前面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在我出生时爸爸就经营着一家蛮大的酒店、一间建筑公司，后来还进入政界任职。这些我原本都不清楚，直到他后来进了监狱，我才慢慢了解。
爸爸总是问我：你现在读几年级？
小时候很孤单，都是跟哥哥们玩，爸爸的角色是空缺的。因为他很忙，而且跟妈妈的感情不好，基本都是在外面住。唯一的印象就是：礼物，因为只能在节日、生日的时候见到他送回来的礼物，其他便是些模糊的片段，他行色匆匆的身影。但翻翻家里的老照片，还是可以发现至少在学前班时爸爸是和我们一起住的。带我一起睡，帮我洗澡，带孩子们一起逛街。
至于爸爸独自在外的工作和生活，我一无所知，唯独有件事印象很深刻，是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带我去见一个年轻女性，她还买礼物给我。回家后妈妈很严厉地问我去见了谁之类，我一五一十地讲了之后，她就显得很难过。
后来我知道，那人是爸爸的秘书，也是婚外恋情人。我知道这件事对妈妈伤害至深，但我自己不会特别去想这些事，因为从我记事起他基本都不在家，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他和妈妈感情很好，像其他爸爸那样每天都住在家里会怎样?
长大后，我开始看不起爸爸。因为哥哥姐姐整天讲他如何不信任家人不把酒店交由哥哥们打理、如何在外养情人、如何热衷去澳门赌博之类事，越听越多，越听越心寒。所以那时候我开始和哥哥姐姐一样厌烦爸爸，宁愿他不要回来。而且我最不开心的就是他一回家来就会常常问我同一个问题：你现在读几年级？因为每次说了他转眼就忘记。
有一次爸爸罕见地参加家长会，结果第二天老师在全班人面前批评讽刺我：你爸爸很厉害是吧？你家很有钱是吧？整个家长会就在那里打电话打电话，不懂得尊重人……这令我觉得很羞耻，对“有钱人”这个概念也很不喜欢。
在监狱里他还精神抖擞
“有钱人”的生活好景不长，初三的时候爸爸的生意开始没落，惹到一些黑社会，那些人会跟踪爸爸和妈妈。因为他们跟踪父母，所以也知道了我在哪里读书。
有一天，一个黑社会分子找到学校来要带我走，好在老师说一定要打电话给爸爸才放我。爸爸在电话里告诉我千万别跟他们走，正说着那个人就抢过电话挂断了，冷冰冰地说：“我想你爸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虽然后来我平安回到家，但经历那种情形让我觉得害怕极了，而且也担心爸爸会出事。那天回到家中，正巧妈妈和哥哥姐姐都不在家，他们没有人问过我发生了什么，所以我自己便回房间关上所有门窗静静呆着。
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挺大，直到信主后做心理辅导时才发现。比如我住酒店总是担心门外有人，搭电梯进厕所或其他封闭空间，总担心从窗口突然闯进来什么人。大概是因为当年那个黑社会分子就是在教室窗口盯着我。这件事之后，我认定只要跟爸爸有关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而且当我需要被保护的时候，爸爸也无能为力。
初三到高一是我家最动荡的时候，爸爸欠债，黑社会的人直接进酒店抢钱，所以酒店根本经营不下去了。每次有人来找事，我们几个孩子就赶紧逃跑。高一的时候，妈妈怕我们住酒店附近太危险，就带我们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小阁楼，一个月180块连热水都没有。
住了一个学期后回到酒店，这时候我们家已经大不如从前，妈妈多年的积蓄被酒店耗尽。更要命的是，到我高三那年，爸爸因为一系列事情被法院起诉，最终被判刑12年。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私藏枪支，有说法是被他的情人举报了；再就是他将已经抵押的一栋建筑重复转卖，大概当时他很需要钱吧。好了，就这样，他进去了，留下外面的烂摊子。
爸爸入狱后，我曾经写了一封长信来痛斥他的罪状，把我心中多年对他的怨气一股脑都倒出来。信发出去后就后悔了，担心会不会说得太重，伤到爸爸。没成想，人家心倒是宽得很，后来去探望他丝毫没见有啥受伤或内疚的表情。
也许他作为一个男人就是如此。父亲出身农村，早年当过军人，体魄强壮气势恢宏，在饭桌上就喜欢指点江山，拿起电话张口便是这里几千万那里几千万；服刑期间依旧精神抖擞，经常要我们给他订报纸杂志，要不然就是写很多关于建筑方面的计划书要我们寄去给市长看；哥哥们为他打官司时他还吆五喝六，让他们去北京找哪个哪个大人物帮忙……甚至出狱后，家里还是门庭若市，有人找他捧他，好像会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然而，我这个女儿一度嘲笑他、厌烦他，以他和他的钱为羞耻，我也曾觉得他荒唐至极。因为在我这里，他只有一个极其不称职的身份，就是父亲。
饶恕爸爸
家里发生那么多事，让我陷入极大的焦虑和不安。那时我跟家人一起信佛，还挺认真，每天都拜佛祈祷。可是佛也没能给家庭和我自己的心带来平安。考大学后，一入学我就很积极地参与各种活动，打算靠自己努力过上成功的生活，赢回在失败的爸爸手中失去的财产。
我偶然看到一档电视节目叫《世界的另一边》，其中一集邀请香港基督徒艺人蔡少芬做嘉宾。她讲述自己辛酸的童年，家庭关系给她的伤害，而她如何在基督里得医治。从她的见证中我看到盼望，看到比自己更可靠的力量，于是我便积极了解有关耶稣基督的事情，直到大二时我成为家里第一个基督徒。
信主没多久，奶奶生病，我持续四十天早上为她和家人禁食祷告。后来她在临终前信主，而我姐姐也在我大学期间信主。这不能不说是神的恩典。
大学毕业后，我蒙神呼召进入一家宣教机构全职服侍。在服侍的过程，我深深感到，如果自己心中很多负面情绪不能释放，那么我的新生命也结不出果子来。
我开始接受一系列的主内心理辅导，主要解决原生家庭的问题。我仔细梳理了和父亲的关系，我知道感情好不好是一回事，能不能饶恕却是另一回事。一个常年不在家住的父亲，让我从心底里如何生发出浓浓的感情？但我若不饶恕，自己便被怨恨捆绑不得释放。
更何况，我毕业不久后也恋爱了，中间曲曲折折有许多艰难，我非常清楚若是自己的原生家庭问题不解决，我很难处理好新的亲密关系。于是在不得不改变的情况下，我决定饶恕，学习饶恕。上帝的心意就是这么奇妙，当我顺服说愿意时，他的爱与赦免就临到我的心。
之前我没有想到的，许多关于爸爸爱我的片段全都涌现出来。比如小学时从不出现在学校的爸爸，为了欺负我的小男生去找老师理论；比如在我中考和高考两次重要时刻，爸爸特意跑来安慰我，从监狱中也打电话给姐姐要她嘱咐我。
还有件事是让我很愧疚的。有一次他带我们兄妹几个逛商场，我们依旧是不贵就吃亏的心态，见到什么漂亮就要，完全不看价格。结果弄到爸爸刷卡时不够钱，于是他就叫我们等他去银行拿钱。
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从银行出来时有贼要抢他的包，经过一番扭打他又把钱包抢回来。这件事是令我们几个孩子都很后悔的，如果我们不这么浪费，爸爸就不会遇险，谁知道那个贼会不会拿刀出来啊！但是面对我们的放肆，爸爸从来都不会说好贵啊不买啊之类的。我想，对当时的他来讲，这就是表达爱的一种方式吧。
以前会觉得这是爸爸亏欠我们，他为我们花钱是应该的。但当我决心要饶恕时，这些爱的闪光点就成了我心中无比珍藏的宝贵东西，因为有了这些，便好像有了爱的明证。
父母同时确诊肺癌之后
2011年，爸爸提前从监狱出来了。没有钱、没有情人的爸爸又回到妈妈身边，回到了我们身边。当时，我们大家对这件事都挺紧张的，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而他呢，回来没多久又恢复以前说一不二的老板派头。感恩的是，在我身边已经有姐姐、男友两份主内力量的支持，我们常常借着祷告求神赐下智慧来使家庭和睦，求神救赎父亲的生命。
2012年8月，妈妈在一次健康检查中发现肺部有阴影，随后确诊为肺癌。医生说要立刻化疗，大概还能活3-6年。妈妈是我们一家人的支柱，得知消息的我完全接受不了，祷告都语无伦次了。但我很快就跟妈妈认认真真又分享了一次信仰，妈妈这时不再抗拒而是很快决志信主。
妈妈进医院不久，大家都提高了警觉想要让爸爸也去检查一下。毕竟，几年的牢狱生活，爸爸的身体早就垮下来了。检查结果让我们的担心变成了现实，爸爸同样被确诊为肺癌，而且比妈妈更严重，医生说只有6-9个月时间。
两个月内两次打击，我崩溃了。尤其想到爸爸刚刚跟家人团聚一年多而已，这令我十分心痛和亏欠。对我而言，更为迫切的事就是爸爸要信主。我非常努力地为他祷告，叫妈妈在家好好劝他，很多教会的弟兄姐妹也来探望传福音，当时一想到爸爸就要离开，我真是恨不得逼他做决志祷告。可是爸爸还是很难跨出那一步，甚至有抵触情绪。
慢慢我意识到，急切的做法不合神的心意。于是我又开始一轮为父母的禁食祷告，而且开始学习花更多时间陪伴他、倾听他、探询他的想法：你在担心什么？你是不是很想念爷爷奶奶啊？我知道爸爸心里最亏欠的人是奶奶，因为奶奶生前最疼他，但去世的时候爸爸还在监狱。
后来，我了解到阻碍他信主的原因是他放不下过世的爷爷奶奶，他想继续烧香拜他们，于是我告诉他关于基督徒如何对待祖先的问题。一段时间后，爸爸的心放开了。他会常常跟我表达自己的感受，说哪里痛，而且痛的时候会等我晚上回家给他祷告、安慰他之后才肯睡觉。
不久后，我的同工卢弟兄过来探望，跟他很明确地讲了基督徒的生死观，特别引用路加福音18章中亚伯拉罕、财主和拉撒路的故事。就是那一次，爸爸好像突然开窍了。我记得接下来就是清明节，爸爸坚持去拜山，我只是简单反对了一下说这是得罪神的事情，然后叫弟兄姊妹为此祷告。没想到临去的那天，爸爸改变心意不去了。真的很感恩。
过了几个月，爸爸因为癌细胞扩散不得不入院，妈妈也同时入院做化疗，他们住同一间病房。有一天妈妈跟我们聊天说：“昨晚我梦见过世的爷爷在我家门口大声叫你爸的名字，但却怎么也不肯进大门，问他为什么，他说你们家有耶稣我不能进去。我说，是啊，我们全家都信耶稣了。”当时爸爸也在场，他听完之后并没有说话，但隔几天他告诉妈妈，那一晚他也做了同样的梦。因着这个奇妙的梦，爸爸终于柔软下来信靠耶稣。而那时，也正是我再次为父母禁食祷告期间。这一切都是神的作为。
2013年7月，爸爸妈妈一起在我的教会受洗了。这是他们生病以来，我最幸福最感动的一天了。
这些日子是上帝放在我生命中的礼物
爸爸的病情进一步恶化，这是家人最累的一段时间，也是考验我的时候。因为有时看到他发脾气我会很生气，心想家人为照顾你这么艰难，你还这样！
有一晚我在医院陪护，那是我第一次陪他在医院过夜。当时他蜷缩在床上，很辛苦的样子，我看着很心疼很难过。于是我跟他表达多年来内心的歉意，也表达我对他的欣赏，真正把他当做一位君王一样的父亲去尊荣。
2014年1月，爸爸安息主怀。他生前很爱干净，走的前一天刚好有机会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他离开的那天下午，我读经刚好读到《诗篇》116:15：“在耶和华眼中，看圣民之死极为宝贵”，不知怎么心里就预感爸爸今天要离开。平时我去医院都穿得邋邋遢遢，但那天我特意洗澡换上漂亮衣服，我内心已经认定爸爸是如此尊贵的生命。
去到医院不久，我和姐姐忽然想起爸爸的遗嘱还未签名，打算叫醒他，才发现他已经目光涣散，手也握不住笔了。于是赶紧打电话让家人赶过来。当大哥最后一个走进来之后，我和姐姐开始唱赞美诗，妈妈留着泪为他祷告让他放心、放松。就这样，在家人的陪伴和注视下，他平静地安息了。
他离开的那天夜里，我和妈妈、姐姐回家一起数算恩典，我们真实感受到在爸爸离去这件事上神时时处处看顾我们。
安息礼拜过后的那个周末，全家都陷入深深的悲伤、疲惫和追忆当中，实在打不起精神去教会。于是，妈妈便号召我们一起来家庭崇拜。由我带敬拜赞美，我男友讲道，妈妈分享见证，全家十几号人，不管信主与否都来参加了！
最奇妙的是，之后我们还需要回爸爸的老家送丧谢礼金（家乡风俗），妈妈又一次号召全家动员在礼金中包上福音单张，而且她还打印了宣告洁净祷告的经文，带领全体家人一起清除老家的偶像！在爸爸离开的那个月，神借着一系列的事情亲自复兴了我们这个家族。
父亲去世同年8月我结婚了，大哥代替父亲陪我走过红毯。同年10月大哥受洗归主。
如果你问我爸爸在世最后一晚的心情，或者我结婚时没有父亲陪着走红地毯的感受，这些直到现在都还是我需要努力才能进入的场景。耶稣没有承诺基督徒在世不会有苦楚和眼泪，但耶稣应许我们在他里面有平安。爸爸的灵魂在神里面得安息，我的心也在神的爱中被浸泡得柔软，或爱或痛或悔，都不畏惧。
当我回头看这两三年发生的事情，这长长的日子如同上帝放在我生命中的礼物。爸爸在最后日子里信主，跟我一起去教会一起祷告一起读经，最后灵魂安息，这些经历填补了过去二十年里他作为父亲的缺失；而不管我现在还有多少亏欠，多少未说完的话，这样的经历是他留给我最大的安慰，最深的爱，也是将来在天上相聚最美的盼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