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被关，欧洲人的信仰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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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
【欧洲信仰反思系列之一】
文/张 行
基督信仰在欧洲正面临一场真正的危机，不仅因为基督徒的比例可能是保罗将福音传入罗马帝国后近2000年来最低点，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变化完全源于人们内心自愿的疏离。是什么原因让人们离开教堂？教会有怎样的责任？欧洲人是否意识到了这是一场危机？
位于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市中心的圣·凯瑟琳大教堂最近面临着一个尴尬的抉择，这座有着两百年历史，可以容纳千人的教堂，近年来因长期没有信徒来参加宗教活动，不得不面临着关门的危险。
因没有信徒，教堂成了一个空摆设，布鲁塞尔市政府也不愿意再为其支付每年数额不菲的维护费用，无奈之下，教会不得不考虑将其出售给政府，而政府目前的计划是将其改造成一个室内贸易市场。
圣·凯瑟琳大教堂可能是布鲁塞尔现存历史最悠久的建筑之一，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200年的一座小教堂，而现在的这座混合着罗马式、哥特式和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的雄伟建筑于1854年建造，近八个世纪以来，这座教堂见证了这座欧洲城市的风雨变迁。
圣·凯瑟琳大教堂最近一次被公众关注是在去年圣诞节假期间，每天晚上，成千上万本地居民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会聚集在教堂门口——不是为了做礼拜，而是欣赏投影在教堂大门上美轮美奂的灯光秀，有着酷似城堡外形以及高大围墙的教堂成了夜间投放各种露天电影的最佳屏幕。
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一个尴尬的事实：今天，越来越少的比利时人会在周日或其他固定时间去这座教堂参加宗教活动了，或许他们唯一还会去的理由只剩下两个：婚礼和葬礼。
《华尔街日报》近期的一篇报道将这个已十分严重却不被大多数人重视的现实推到了人们的面前：今天在欧洲大陆，尤其是在经济最为发达的西欧和北欧，无论是天主教、东正教或新教的教堂因乏人问津而正在被大量关闭和出售，教堂正在成为基督信仰留给欧洲的“文化遗产”，而其所承载的信仰本身，正在被欧洲人抛弃。
欧洲基督徒比例到了两千年来的最低点？
关闭或出售一座教堂在几个世纪前的欧洲或许是不可想象的，然而今天则变得越来越司空见惯。在英国，每年有20座教堂被关闭，在北欧丹麦，已有超过200座教堂被关闭，而在宗教改革的发源地德国，至少515座教堂在过去十年内被关闭。而教堂关闭最多的，则是荷兰，该国的教堂正以每周两所的速度关闭，预计剩下的1600多座天主教堂中三分之二都将在十年内关闭，700座新教教堂也将在未来四年内被关闭。
“最关键的问题是，今天越来越少的人，甚至已经没有人去教会了，教堂如何存活下去自然就变成了一个问题。”欧洲最古老的天主教大学，比利时鲁汶大学专研教堂建筑再利用的社会建筑学家托马斯·高曼士教授对《境界》记者说道。
位于欧洲中心的比利时目前还有1800座教堂，然而10%的教堂已被闲置没有任何用处，与此相对应的是，今天每周日固定去教堂做礼拜的比利时人已从1960年代的45%下降到了不足5%。
事实上，比利时的情况绝非个案，目前整个欧洲情况也是大致如此。甚至在自认是“基督徒”的人群当中，会固定去教堂的比例也已低得惊人，据《华尔街日报》引用的欧洲社会调查数据显示，2012年欧洲一些主要国家的基督徒中每周至少去一次教会的比例为：丹麦8%，法国10%，德国11%，英国21%，西班牙25%，荷兰30%，意大利40%。
（欧洲主要国家基督徒中间每周固定上教堂比例）
这也就不难解释2011年美国皮尤调查中心发布的今日全球基督徒分布情况为何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1910年欧洲基督徒人口曾占全球的66.3%，而一个世纪后，这一数字已经减少到25.9%。
今天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宣称不相信任何宗教，也不相信有上帝的存在。据2010年的一项针对欧盟27国民众的民意调查显示，49%的欧洲人不相信上帝，而同年美国皮尤调查中心的报告则显示，在传统上被认为无神论主导的中国，只有53%的中国人声称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尽管在历史上，欧洲也曾出现过多次因为外部环境变化，例如压迫、瘟疫、战争等而导致的基督徒人数比例下降，然而可能没有一次可以与今天的情况相比——不仅因为目前基督徒的比例可能是自公元30年保罗将福音传入罗马帝国流行之后近2000年来的最低点，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变化完全源自于人们内心自愿的疏离，对基督信仰来说，这是一场真正的危机。
有的教堂竟被卖做马戏团
这可能是欧洲历史上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和有计划的关闭与出售教堂，并且情况还在越演愈烈。
在欧洲关闭和出卖一座教堂的过程，因教堂所有权归属的不同，在每个国家也都不尽相同。欧洲教堂的所有权，大体可以分作属于教会，当地政府或教会会众三种情况。在历史上，大多数的天主教和东正教教堂的所有权属于教会；然而在比利时、法国等国家，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教堂的所有权被剥夺交予地方政府，虽然之后地方政府又将教堂使用权还给了教会，今天仍有部分欧洲国家的教会是属于“国家教会”，由国家财政资金资助；而对于大部分新教教会来说，一般教堂都由会众募款而建，因而所有权大多属于教会会众。
对于所有权属于教会会众的教堂来说，当会众已不复存在，教会的关闭和出售也就变得非常自然，因此这一类教会关闭最快。
而对于那些国家拥有所有权的教堂来说，在这些国家，宗教服务被视作为一种公共服务，因而宗教场所的日常维护费用以及神职人员的薪酬由政府支付，当教堂无人问津之时，一些政府自然不愿再支付费用。
更雪上加霜的是，伴随信徒人数的凋零，越来越多的欧洲教堂同时面临着神职人员减少的双重危机。
对于那些门可罗雀又神职人员短缺的教堂来说，一个既能减少日常维护开支又能维持教堂继续运作下去的做法是将一个教区的会众聚集到一个主要的教堂，而将剩下的一些较次要的教堂关闭出售。
比利时宗教遗产保护中心主任基恩·加斯伯专门致力于在政府、教会和可能购买教堂的第三方中协调的工作，他对《境界》记者表示，闲置教堂出售的问题自2008年金融危机后逐渐被正视并提上了议事日程，在比利时，卖教堂的诉求通常由教会先提出，然后他们会和当地政府一起商讨教堂可能的新用途，2012年至今，比利时已有超过50所教堂被出售该做其他用途。
在加斯伯组织的网站上，记者看到许多教堂再利用的案例：其中大部分被改造成公共服务设施，如博物馆、图书馆、音乐厅等，有一座教堂甚至被改造成供人们寄存逝者骨灰盒的殡仪馆；也有一些则被改造成了商业化的场所，例如会议中心、宾馆、商店、餐厅甚至马戏团的排练场所。
（在欧洲被改做不同用途的一些教堂）
然而加斯伯告诉记者，教堂改造的最大阻力往往来自教堂所在社区的居民。“他们虽然不再去教堂，但依然对教堂有着深厚的感情，不愿看到其消失或变成其他场所，事实上，如果教堂能发挥其原有的作用，没有人会喜欢它被改作其他的用途。”
欧洲人为何远离教堂？
有一种观点认为，教堂关闭和出售的现象是20世纪以来欧洲政教分离原则（church-state separation）的确立以及被普遍接受的结果之一。
“从历史上看，传统的天主教和基督教新教在欧洲许多国家都是国家教会（statechurch），政府出资建造了很多大型教堂，而随着政教分离的结果，造成了许多教堂经费短缺，难以为继，所以会出现倒闭的现象。”美国普度大学宗教社会学教授杨凤岗对记者表示。
杨凤岗教授认为，教堂关闭的现象也可能因目前教堂供过于求，因以前都是由政府买单，当政府力量撤出宗教市场时，宗教需求就会回归原态，有所降低。
“欧洲过去由国家主导的教会往往会维持一种宗教高需求的假象，而由政府供养或资助的神职人员会更多向政府负责而较少对信徒负责，因此会出现懒惰和腐败的神职人员现象，信徒对于这样的人所领导和主持的教会会失去参加的兴趣，甚至因此跌倒而完全失去信仰。”杨凤岗教授表示。
另一方面从信徒的角度来说，当人们真的可以自由选择信仰或不信仰而不受到政府的惩罚或社会的巨大压力时，有相当多的人会选择放弃信仰、离开教会，这也是正常的现象。同时欧洲近年来生育率下降，对宗教需求也会有所减少。
英国宗教社会学家Grace Davie则认为，教会过去在许多欧洲人心目中就好像是由政府负责维护的公共设施，如同供水供电系统，只在自己出了问题，包括生老病死时，才会去找教会提供服务，其他时候不太关心。然而当政教分离落实以后，教会靠信徒的个人奉献而存在和运作，则需要超过一代人的努力才可以确立下来。
杨凤岗认为，与此相对照，北美大陆在美洲殖民地时期各教会已经开始习惯于由信徒奉献来支持自身发展，后来在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后，更是成为教会得以存在的唯一可能性。在美国的宗教市场竞争中，有些老旧的宗派失去活力，丧失竞争力，但是新的、有活力的宗派不断出现和壮大，比如浸信会、灵恩派、福音派等。
教会的失败使人更远离教会？
关于欧洲人远离教堂的原因，比利时人加斯伯的看法则更为简单和直接，“今天在欧洲随着物质的富足，生活的安逸，许多人对宗教信仰不再感兴趣，人们已经满足于现世所有的，干嘛还要去想来世的价值呢？”
旅居欧洲八年，目前正在比利时鲁汶大学攻读神学博士的香港人陈少平根据他多年来对欧洲人和欧洲教会的观察认为：欧洲基督徒不再来教会，这当中既有社会思潮和安逸生活对人们的影响，同时教会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陈少平认为，人们离开教会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受到今天在欧洲社会占据主流的世俗主义的影响，人们贪图享乐，同时人们又深受后现代主义否定一切绝对真理真理和权威的想法所影响，人们心灵空虚，行为放荡，不负责任，任意妄为，在他所在的大学为例，学生中出现吸食软性毒品、性方面的问题等就很常见。
从教会内部的角度来看，教会的失败也使得人们更加远离信仰。一方面，教会没能帮助信徒与上帝建立其深入的个人关系，以至于今天许多欧洲人一边称相信上帝存在，但同时却表示这个上帝和他们个人的生活没有关系，相反，许多信徒会转去其他宗教寻找灵性方面的帮助。
另一方面，许多教会不仅未能见证真理，及时有效回应时代的需要和挑战，反而做出许多负面的行为，近年来欧洲曝光了多起影响巨大的教会人士贪污腐败、性犯罪和滥用职权的丑闻让人们感受到基督徒的虚伪，从而更加远离教会。
事实上，欧洲人整体远离基督信仰的趋势，已经对欧洲社会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比如高离婚率、同性恋婚姻合法化，堕胎合法化，安乐死，环保等方面，均已发生许多重大的政策和理念的转变，谁也不知道，这些转变会将欧洲带向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如果欧洲信仰持续衰落，以至于有一天欧洲人连基本的信仰教义和仪式都不懂了，可能麻烦就大了”，杨凤岗说。
然而，真正的问题在于，欧洲人是否意识到了这场危机？
（本文系《境界》推出的欧洲信仰反思系列文章之一，欢迎您在阅读后留言说出你的观点和想法，或提出你想要了解的关于欧洲信仰方面的问题，欢迎在欧洲的读者给我们提供值得采访的线索和人物，《境界》将透过采访选择有代表性的问题进行回应，敬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