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曼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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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风
2013年12月5日的深夜,南非总统祖马在电视上宣布:“我们国家损失了它最伟大的儿子”。这位南非共和国的“父亲”,被尊敬的“马迪巴”,纳尔逊·曼德拉在当晚8:50分停止了呼吸,进入了历史。如果我们要用一个面孔来代表一个国家,那么,曼德拉就是南非的面孔。《纽时》6日纪念文的题目就是:“曼德拉去世让南非失去了道德中心”。这个世界很可能将不再能看到像这样的政治家了。
一点不错。祖马总统本身就是个不断受到贪腐传闻困扰的人。近年来,南非的贫富差距、腐败、失业、教育等问题正在不断恶化中。今年12月3日“透明国际”公布的“清廉指数”,南非排名第72,指数42,不过略胜中国。在听到曼德拉去世的消息后,南非人悲哀、哭泣。他们问: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没有了曼德拉的南非将会走向何方?他们将从哪里寻得道德的掌舵者?
有些人批评,曼德拉在位的五年间没有能够成功地把经济带上开发国家的轨道。这种说法就如期望孙中山把中国一举带入现代化国家一样,那是对现实缺乏认知。一个国家的开创,所需要的正是那种高瞻远瞩,设定方向,不屈不挠的领袖,而非公司的执行长。曼德拉做到了。
试想,一个长期被压迫的多数,忽然间从压迫者的铁掌下得到释放,竟然没有用仇恨反制,没有打倒、斗臭敌人,也没有反过来歧视压迫者,却用饶恕、宽厚的态度彼此接纳,这是个历史的奇迹。一个从监牢中被释放的“叛国者”,在当选总统以后,没有被腐化,没有被权力冲昏脑袋,没有推行个人崇拜,而能成为国人自动自发的精神领袖,这是另一个奇迹。
当我们纪念曼德拉的伟大和功绩时,犹记得他生前曾说过:“不要用成功衡量我,要看我是否在跌倒后能爬起来。”其实,曼德拉并非圣人,那么,是什么力量和理念在支持着他成为万众景仰的人呢?
曼德拉不是一个经常把宗教信仰挂在嘴上的人。他幼时在教会学校念书,从小就信仰基督教,属循道会。不过,曼德拉把心思、精力完全投在增进自己同胞的福祉,与白人政权抗衡上面。
到底是什么在指导他的革命思想呢?在领导“非国大”(ANC)向白人政权抗争的过程里,他表示过敬仰“圣雄甘地”和马丁路德金牧师的“非暴力抗争”。他也曾(1951-1962)拥护过马列主义和唯物辩证论。当非暴力的手段失败以后,他特别心仪格瓦拉、卡斯特罗和古巴的革命。并因此成立了“非国大”的武装组织“民族之矛”,开始与国际共产党密切合作。
但是,不论是非暴力抗争,还是武装对抗,这些都不是他的中心思想。他自己曾经解释说,对他而言,甘地的非暴力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权宜之计,并非什么神圣不可违背的原则。同样地,他在1964年入狱之前,特别写了一篇长文,解释自己并不相信共产主义,与国际共产党的合作,也不过是种革命手段。因为:“共产主义强调阶级斗争,‘非国大’却主张阶级和谐。”
然而,长期的监禁让他有机会审视自己的灵魂,思考自己的中心思想。他开始重新回到基督教的信仰。据说,1970年有次在罗本岛监狱里的电视上看到葛培理牧师的布道节目,让他深为动容,使他重新向耶稣基督献身。200年时,他告诉访问者说:“如果我没有进监狱,那么我不可能完成我人生最艰巨的任务,那就是改变我自己。”是的,27年的牢狱的折磨塑造了一个崭新的曼德拉,他不但没有被打倒,他更坚强了。
对基督的信仰不但给予他内在的力量,更塑造了他的世界观,让他此后能够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宽恕和仁爱,而拒绝苦毒与仇恨:“在那漫长而孤独的(被囚)岁月中,我对自己的人民获得自由的渴望变成了一种对所有人,包括白人和黑人,都获得自由的渴望...压迫者和被压迫者一样需要获得心灵的释放。”这是何等伟大的情怀!
很显然地,这是从耶稣基督“爱仇敌”和“爱邻舍”得到的启发。所以他才能够说:“自由并非仅仅把锁链砍断,自由乃是活出一种尊敬他人,并增进他人自由的人生。”当他说:“怨恨就像是喝毒药,然后希望把敌人毒死。”我猜想,他有很深刻的第一手经验。但是,很少人能够像他一样能够从仇恨里走出来,因为他们缺乏内在的力量和动力。
据说,曼德拉小的时候,老师有次在一块大白布上涂上了一个小黑点,问大家看到了什么。大家回答都是“一个小黑点”。老师却说:“不!这是一块大白布!黑点只是白布上微不足道的一小点。”这个故事影响了曼德拉一辈子,从此以后他始终看事物美好的地方,而非定睛于微不足道的黑点!他能够顾大局,从来不让小恩小怨降低自己的视界,很可能与这段经验有关。
曼德拉的个性乐观、坚强、常常藉着说服自己内在的恐惧来给他人勇气。他目标坚定可是做法实际,不坚持意识形态,可以为着政治上的效果约束自己,甚至改变策略(例如,1985年在狱中开始率先与白人对话,这个忽然的改变让同党不解,甚至不谅)。他有种本领,可以把个人不幸的遭遇提升到政治的层次来处理,借以淡化个人恩怨。他是位伟人,但他并非完人,这点他深有自知之明。他在传记里就强调,自己并非圣人,只是个经常悔改的罪人。
这句话其实一点不自谦,这不但因为他早年的荒唐,也不但因为他面对家人有无限的歉疚。他早年喜欢沾花惹草,前后结过三次婚。他打过老婆,并有过私生子,生活并不十分检点。在私生活上。作为一位政治家,他固然有个人信仰和信念的一面,他也有政治野心和使用政治手腕的一面。这点,与他合作多年的作家,《时代杂志》主编理查德·施腾格尔(Richard Stengel)了解得最深刻。
施腾格尔看到的不但是人前的政治家,他也看到私下的曼德拉。他描述曼德拉有英雄崇拜的倾向,也同样容易受人蛊惑(可欺以其方)。曼德拉的心灵有着巨大的创伤,对那些压迫过他的人充满鄙夷。然而,他有高度的政治自觉,从来不会以创伤示人。施腾格尔认为:曼德拉虽然有缺陷,但是这并不能遮掩他的伟大。
曼德拉年轻时曾到伦敦观摩。在威斯特敏斯特大教堂的底层,他读到一段无名主教留下的碑文。据说,这段碑文对曼德拉影响至巨:
当我年轻愚昧的时候,我的想象力从来没有限制,我梦想改变世界。
当我老练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世界,我将眼光缩短了些,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但这也无法达到。
当我进入暮年以后,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
如今躺在临终的床上,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
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了这个世界!
曼德拉说:“人性真正伟大的光辉并不在于永不坠落,而在于坠落后总能再度升起。”靠着上帝的恩典,95年来他衷心地履行着这条金律。或许,这就是我们改变自己的第一步?如果政治家都有这样的度量和视野,问题就解决一半了。
曼德拉不仅是南非的面孔,他也是全世界景仰的对象。2009年,联合国将7月18日,他生日那一天定为“曼德拉日”。我但愿,这不仅代表个人的殊荣,也不仅是南非的荣耀,这更是全世界追求正义,族群和谐以及宽容、饶恕的表示。在这纪念他逝世的时刻,在这个全球贫富差距拉大,社会不公加剧的当儿,其意义将更为重大。或许,他真能让人更为他人着想?真能改变这个世界?
后注:部分内容曾使用于《海外校园》第121期:《没有宽恕,随处即狱中》。本文经修改后由《境界》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