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民主运动转折点:中坜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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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民主运动转折点:中坜事件
张铁志:“中坜事件”发生在“美丽岛事件”的两年前。40年前的这场运动改变了台湾民主的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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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于2017年11月22日 07:11 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专栏作家 张铁志
警车在燃烧,万人包围着警局激烈地抗议着。
这是1977年的台湾,在一个叫做中坜的小镇。
这是台湾战后第一次针对国民党政府的群众政治抗争,也是最激烈的群众街头暴动,甚至其后的整个民主化过程都没有如此激烈地烧警车、烧警局的行动。
这场“中坜事件”的抗议目的仅仅是为了捍卫公平的选举,但其后果是巨大的:不仅作为两年后“美丽岛事件”的先声,也代表了人民力量对于威权体制的鲜明对抗,象征了新崛起的民间力量和国家镇压力量之间权力平衡的开始翻转。
“中坜事件”和那一年的选举之后,台湾政治确实不一样了。
1.
国民党
吴敦义能否为国民党带来好运?
许辉:党内缺乏改革,党外又遭受泛绿力量围剿,散乱迷茫的国民党需要一个新的"太阳",吴敦义成了众望所归的对象。
战后的台湾开放地方选举,但大都是由国民党掌握,虽有少数非国民党的候选人,但都是属于地方势力,不允许进行跨地方的连结。1960年,《自由中国》杂志的尝试和本土的非国民党政治人物组党,遭到镇压,组党运动于是沉寂。
在七零年代初,政治气氛开始不同,尤其是1972年开放增额立委补选,新世代的非国民党政治人物如康宁祥、黄信介崛起,新一代的知识分子也开始提出政治改革的要求,如《大学杂志》。同时期的保钓运动、台湾退出联合国等事件,更让一个新的世代开始质疑与挑战国民党的政治和文化霸权。
就在1972年,年轻的国民党党员许信良当选台湾省议员。任职期间,因为尽力为农民和学生说话,具有改革形象,受到不少民众支持。也因为他对省政府政策的批评,且和《大学杂志》的张俊宏等人来往密切,因此越来越不被高层所喜。
也在那一年,许信良和张俊宏等人发表了一本书《台湾社会力分析》,揭示了随着社会力的改变,政治体制也到了改变的时刻。
2.
1977四月,许信良出版《风雨之声》,收集他在省议会的质询,并把省议员分为四大类:职业政客、世家、财阀、公务人员(他把自己归于职业政客),引发广泛讨论,书也大卖,出现各种盗版,估计总数量达十万以上。他成为当年焦点人物。
那一年,台湾举行五项地方公职人员的同时选举。许信良希望竞选桃园县长,未获得国民党提名。他决定违纪参选。
党外运动在这一年也开始涌起,全台各地多人以“党外”名义参选,黄信介和康宁祥两位领导人物则在全岛巡回助选。全岛民众的选举热情前所未有的高亢,尤其是张俊宏回乡参选省议员的南投县、林义雄竞选省议员的宜兰县、和许信良违纪参选的桃园县是最火热的战区。
在多年后接受访谈时,许信良说自己与传统党外的不同在于,他可以很客观地分析选民结构,看到台湾出现了中产阶级,而“这是新的反对运动的基础:这个运动已经有很多具体的支持者,可以开始建立一个新的政治力量。”(注:出自新台湾研究文教基金会出版,《没有党名的党──美丽岛政团的发展》,时报出版社。)
“我一直相信,所谓的‘新反对运动’的战略就是选举。我很早就非常清楚,在台湾不能进行武装革命,所以必须为‘怎么带动新的运动’建立一个典范,发动一场以选战方式表达的群众运动,让大家懂得选举、爱选举。”
因此,许信良决定以“欢乐”来对抗“恐怖”。博览会式的总部出现了,大气球飘起来了,帐蓬搭起来了,花花绿绿的海报出笼了。类似西方民主国家选举的欢乐气氛首度在台湾出现。帮许信良助选的两个年轻人林正杰和张富忠在“中坜事件”后写了一本书《选举万岁》如此描述当时情景。
林正杰和张富忠模仿刚结束的“文化大革命”在竞选总部前写起大字报,每天更换内容来吸引民众。宣传车也改造成可爱形象,甚至有改编自传统民谣“四季春”的竞选歌曲“大家来选许信良”。
十月,国民党开除许信良党籍,许信良发表《此心长为中国国民党党员》一文来响应,塑造悲剧英雄的形象。他在竞选帐蓬中挂上国父和七十二烈士的遗像,下面写着“此心长为国民党员”。他们很清楚必须同时抓住不支持国民党和期待国民党改变的民众。
许信良竞选所到之处皆是人山人海,街头巷尾也都热烈谈论政治,出租车上都挂着“支持许信良”的红布,政治似乎真的不再肃杀,胜选似乎就要实现。
十一月六日,正式竞选活动三天前,竞选总部海报板上写了了几个大字:“选举不是恐怖的事,让我们轻松、愉快、公平、合法的参加竞选。”
“于是,恐怖的大雾暂时散了。”《选举万岁》诗意地描述着。
但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在开票当天,国民党的舞弊作票(如突然停电偷换选票等),尤其是“国民党做票的传统在桃园县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最困难的就是对抗做票。”于是选前几天,他们推出一个强烈的大字报:“只有共产党才做票、发现做票立即喊打,打死共产党。”选举当天,许阵营更发动民众在个开票所监票,执政党也部署了许多反监票的行动。
“在投票当天,倍增的警力,遍布各个所在;
故意穿着跆拳道制服的治安人员,到处巡行;大量的警校生身着便衣,密布各处;镇暴车也巍巍然亮了相。许信良的监票员,有的遭到短暂的拘留,有的被没收了相机。为了因应这新的、更为具体的恐怖,许信良总部工作人员,也必须随身带着石头、铁锤、铁条、和木棍等‘武器’。事实上,从投票日一大早开始,就不断地发生着民众、许信良监票员、选务人员、民众间的争执与斗殴。这些争执和斗殴,加上选务人员广泛而无忌惮地做假票的消息,使得民众感到无力保卫自己的政治意颐。民众忿怒、挫折和躁郁的情绪达到了沸点,终至于引发了‘中坜事件’。”《选举万岁》描述了当天的气氛。
1977年11月19日投票日,在桃园县中坜国小开票所,监选主任范姜新林被指控污损两张支持许信良的选票导致选票作废,引起群情愤怒,更由于他们认为中坜警局处理时,放走该名主任,处理不公,上万名市民愤而包围中坜分局,并扔掷石头、推倒警车。警方以催泪弹来强烈镇压,过程中传出有两人中弹身亡(此事至今有不同说法),民众情绪更不可遏止,开始焚烧警车和警局。
这是1947年“二二八”事件以来最严重的群众暴动。
两年前的1975年,宜兰郭雨新落选,支持者就认为是因为国民党做假,造成大量废票,因此以“谢票”之名走上街头游行抗议。两年后的这一天,群众对于选举不公,更直接去冲撞体制。
选举结果在烈火燃烧中公布,许信良大胜国民党候选人,当选桃园县长,成为战后第一个非国民党籍的桃园县长。
其他党外人士选举也传来好消息:共当选4名县长、21名省议员,6名台北市议员——他们成为下一波党外政治运动的主要力量。很多人相信,如果没有“中坜事件”的群众暴动,许信良和其他候选人都可能会被“做”掉。
选后出版述说桃园选举和“中坜事件”真相的书《选举万岁》在印刷厂就被警察抢走,只剩下几百本。但这几百本开始流传到市面,大量被复印。
人民的愤怒是挡不住的。
3.
这场选举和“中坜事件”改变了台湾民主的动能。
首先,人们确实开始不再害怕选举,反对运动则一步步扩大影响力。次年1978年,新任的党外台湾省议进行联合质询,大大冲击了以往国民党主导的省议会生态,他们也成为新的政治明星。该年年底有中央民意代表选举,党外人士更延续前一年的“巡回助选团”,组成“台湾党外人士助选团”,形成一个没有名字的实质反对党,甚至首度提出共同政见,称为“十二大政治建设”。但选举一周前,因为台美断交,国民党中止了这场选举。
其次,“中坜事件”可以说开启了此后街头群众的抗争路线。1979年初,国民党以涉嫌叛乱为名逮捕前高雄县长余登发父子,党外人士就在高雄桥头公开举行了戒严时期第一次示威游行,是为“桥头事件”。但许信良因为参加此游行,被政府处以“惩戒休职二年”。
1979年十二月十日,《美丽岛》在高雄举办大规模群众游行,遭到政府镇压,并在事后大举逮捕党外精英人士,是为“美丽岛事件”。这也说明了,“中坜事件”虽然代表人民力量的崛起,但是此后并非一帆风顺。
而“中坜事件”开启的新路线,在八零年代之后也成为党外运动的内部矛盾,例如议会路线和群众路线之争,或者虽然当年许信良提出社会力的矛盾,但是“中坜事件”之后、以美丽岛辩护律师世代为主的党外运动主流开始更以本土化和政治民主化为主,相对缺乏社会路线。而这也在后来或多或少塑形了民进党的性格和方向。
历史总是曲折而颠簸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