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粘合人心的裂缝? —电影《危楼愚民》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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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灵光掠影】
文/潘蕾蕾
800多人被压大楼下,重大事故,刑事案件。官员们没一人第一反应是紧急应对,反相互推卸责任,彼此揭露污点,争相保全自己利益和性命。聪明的市长说:“我不怕他们一个个死去,就怕800多人一起死。”而危楼的裂缝、世界的裂缝,人心的裂缝,到底还要愚人来黏合。
2014年上映的俄罗斯电影《危楼愚民》(The Fool)获第67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Locarno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金豹奖(最佳电影)提名,天主教人道精神奖和堂吉诃德奖特别提名奖。影片叙述了一名俄罗斯普通修水管技术工人,为了拯救危楼中的住户,深夜到访市政官府汇报危楼情况,竟然牵扯出全面溃烂的腐败体制,导致两名官员被枪杀,成为邪恶体制的替罪羊,市长带领剩余官员一起烧毁相关文件。水管工亲历两条生命如何在一夜间化为乌有,死亡与他擦肩而过。在风雪交加的深夜,他的脚步坚定,毅然决然走向那栋危楼,走向危楼里的800多位住户。
水管工所在的这个国家只分两种人,一种是夜夜笙歌的贪官污吏;一种是食不果腹、露宿街头的人民。然而,这个国家只容许一种人存在,那就是官员。为了不像猪一样活着,水管工于后半夜进入危楼,挨家挨户去敲醒熟睡中的居民,喊他们赶紧离开大楼。天亮了,在俄罗斯冬天的早晨,他全身湿透,如释重负走出大楼。楼没倒下。他被群殴在地,遭致欺凌。
市长:“就怕800多人一起死”
危楼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俄罗斯,半个世纪没有维修过,裂缝从一楼一直延伸到九楼,整栋大楼已经倾斜,摇摇欲坠。根据水管工的知识和经验,危楼熬不过一夜。他连夜向市长汇报,正好遇上市长在官府举办生日宴,热闹非凡,一边歌舞升平,一边歌功颂德,还有喝不完的酒。面对800多条人命,市长说:“我不怕他们一个个死去,就怕800多人一起死。”好聪明的市长,老百姓一个个死去,是这个国家不可抗力因素造成;800多人一起被压在大楼下,那是重大事故,属于刑事案件。从市长到官员,没有一人第一反应是如何采取紧急应对措施,反倒是相互推卸责任,彼此揭露污点,争相保全自己的利益和性命,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完全不顾危楼里800多人的生死安危。伊甸园中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后彼此推卸责任的场面,在现实中重复上演。
从里到外都开裂的危楼,正是这个国家从外到里都已腐败的体制的写照。岌岌可危的大楼,处于生死边缘的弱势群体,都拜腐败体制所赐。只是体制还不是邪恶的根本所在,万恶之源在乎人心。没有官员去解决失业问题,提高工人薪水,解决人民的温饱问题。一栋危楼,牵扯出了腐败的官僚体制。全面溃烂的腐败体制里几乎没有人能脱得了干系。奥古斯丁早就指出人类自从亚当就犯了罪,人自我中心的欲爱就是天性,人生下来时就有犯罪的倾向,人的罪性一直潜伏在心门口。正如经上所记: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
当堕落的人性遇到腐败的体制,只能刺激、催化人性的恶。恶影响恶,造成恶性循环,没有出路,死亡成了唯一的终结。影片中被枪杀的两位官员为危楼来买单,为腐败的体制来买单。而谁又会是下一轮的买单者?
人性的解药,只能通往内心才能找到
俄罗斯冬天刺骨的寒冷,俄罗斯人通过喝酒来取暖,酒文化是俄罗斯的重要文化。可惜,酒也成了制造俄罗斯社会问题的罪魁祸首之一。影片中水管爆裂时,就是在纹身男人酗酒烂醉后毒打女儿和妻子时发生。当水管工冲向市政府办公室,那群官员也在喝酒。当市长得知危楼险象时,她吩咐助手在Party上多放些酒,让那些官员在醉酒时睡去。酒成了麻木心灵的制剂,虽然它能帮助俄罗斯人抵御外部天气的寒冷,却无法解决俄罗斯严寒的国家体制和无情的人性。
二十世纪著名的修士,呼吁为世界来默观的修士,也是影响卢云的灵修大师:梅顿(Thomas Merton)在《行动中的默观》(Contemplation in a World of Action) 一书中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世界到底有没有问题?他的回答是这个世界既是有问题的,又是没问题的。梅顿所描述的世界是全人类因自身的爱、恨、恐惧、欢欣与盼望、贪婪与残忍、善良、信仰,怀疑,所做出的选择与行为,以及要承担的责任所构成的。因此,这个世界一方面是恶的,一方面又是善的,这就是世界的矛盾所在,也是人性的矛盾所在。
在梅顿看来,人若没有经历更深层次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觉醒,没有经历自己内在的合一与和平,绝不可能将合一与和平带给他人与世界。因此,世界的根本问题,在乎人。梅顿说:“谁要是尝试服事别人或这个世界,却缺乏深入的自我认识、操守和爱心,将不会有任何有意义的付出。他只会传递人的自我中心、野心和偏见。”
当世界出问题时,人总是在外界寻找解决问题的处方。酒成了俄罗斯人抵抗严寒的利器,却也成了桎梏他们生命的牢笼。人性的解药,只能通往内心才能找到。
总有少数愚人,为什么都不是的人留下
女市长,真的很聪明,知道如何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连栽赃的死人都已经准备好。影片仅存的一点善意,发生在两个官员被枪杀前,其中一个官员要求放水管工一条生路。在漫天飞雪的冬夜,这是影片留给观众的一丝温存。水管工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加快回家的步伐,还没走多远,枪声响起带走了两条性命,在风雪里呼啸而过。利用体制的人,终将成为体制的牺牲品。回家,赶紧回家,带着老婆孩子逃离俄罗斯这个国家。他回家了,带着家人上路,他要逃离这个无药可救的国家,因为人在这个国家里什么都不是。
在车上,妻子自保式的逃离,令水管工再次觉醒,他选择独自一个人留下。只为那些什么都不是,又是些什么的人。他们是酒鬼、施暴者、失业者、抽烟吸毒者,赌博者等等,他们是官员口中的垃圾,被视为死在大楼废墟下都不足为惜的渣子,是被唾弃的群体。愚人精神在此达到高峰。
在电影里,水管工的愚人精神不是凭空而出,来自父亲的传承。父亲意味深长地说: “60年来,没有朋友,没有敌人。”百万人去偷,父亲在体制内不去偷,于是被群体排斥,到哪都被绕道而行。父与子,被家中女人骂为无用之徒。二人在楼上看到有孩子还在破坏楼前的公共椅子,一起跑下来赶走野孩子,在雪地里把椅子修好。
愚人,叫有智慧的羞愧
影片在最后进一步激化矛盾,令张力凸显,讽刺升级。欲被拯救的800多位住户,成了殴打拯救他们的“危楼愚夫”的愚民。人群蜂拥而上,后人潮退去,片尾定格在身着红色上衣、蜷缩在地的修水管工。
危楼还在,体制、人心一夜间都已倾倒。画面凄惨冷清,却是导演的浓重一笔,俄罗斯人的宗教情感被挑起,俄罗斯民族深邃的信仰再次被唤醒。犹如另一部俄罗斯电影《十二怒汉》最后一幕,那唯一坚持车城青年无罪的陪审员望向飞进窗户的白鸽,镜头扫过俄罗斯东正教圣象画。无疑,东正教信仰始终是俄罗斯社会的最终极关怀,在那还有盼望。
到底谁是真正的愚夫?水管工真的很愚,好像无风无浪时期的诺亚,他告诫周边的人洪水要来,并手作诺亚方舟等待洪水到来,被周遭的人视为愚人。
然而圣经告诉我们:“神却拣选了世上愚拙的,叫有智慧的羞愧;又拣选了世上软弱的,叫那强壮的羞愧。”电影中水管工的愚人精神令人想到圣经中的耶稣,如同光进入黑暗,黑暗却不接受光。耶稣拯救罪人,最终被罪人钉死在十字架上,他所救的也是杀死他的。耶稣没有怨言,义无反顾。在十字架上临死前最后一刻,耶稣对天父说:“父啊!赦免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晓得。”耶稣满身鲜血,鲜红地就像蜷缩在地的水管工的红色上衣。他所流出的鲜血,洗净我们人类一切的罪。
愚人精神,在基督徒的信仰里,还留有几分?还是大家都越活越聪明?而危楼的裂缝、世界的裂缝,人心的裂缝,到底还要愚人来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