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蒋经国
http://mp.weixin.qq.com/s?__biz= ... 332d95386f12c55d#rd
2015-07-17 陆立之 水煮百年
本文作者陆立之,早年参加“五卅运动”等革命工作,大革命失败后,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与蒋经国、刘仁静、屈武等人同学。归国后受到王明路线的排斥,后在国民党政府担任少将参议。解放后,在上海文联译协资料室工作。
探索与追求
1925年蒋经国到苏联莫斯科入孙逸仙大学(中山大学),当时他是一个纯真的思想尚未定型的16岁少年。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全会上,由苏俄顾问鲍罗廷宣布了在莫斯科援建孙中山大学的友好决定,并且亲自选拔国民党的高干子女入学。在34O人名额中,鲍罗廷选定了30人,其中第一名就是蒋经国。此外,还有于右任的女儿于楞、女婿屈武,邵力子的儿子邵志刚,朱培德的女儿朱友伦,赵守钰的女儿赵祥定等20多人。
1927年春,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建立了中国工人阶级第一支红色武装队伍:“上海工人纠察队总指挥部”(周恩来任总指挥),红旗初次在上海天空飘扬。这时,莫斯科立即策应上海,孙大就自然地掀起了欢腾的热浪,蒋经国成了新闻人物。因为联共中央党报《真理报》发行特刊,在头版头条新闻中有一巨幅蒋经国画像,漫画是:蒋经国夹一公文包,笑容可掬地举手指着上海的图景,标题是:“上海是我们的”。很显然,蒋经国这时候是向往红色暴力革命的。
不久,蒋介石制造“四・一二”政变,莫斯科的反应是强烈的抗议和批判。蒋经国又大义凛然,率先撰文痛斥他父亲暴戾无道的残忍个性,并举事例叙说老蒋凌虐原配毛夫人(蒋经国生母)实况:“揪住一把头发,把她从楼梯上推下楼……”文章不仅在校内墙报上发布,有些章节还被译载于莫斯科的报刊上。同学们称赞他,校外人同情他,莫斯科的姑娘们频频来校专访,表示倾心。
1928年春,共产国际和联共中央,在检讨中国革命失败的原因时,蒋经国的思想倾向反对派的理论。他也认为中国革命之失败,应归咎于共产国际的指挥错误,而不府该诿过于中共领导人。他钦佩托洛茨基有先见之明,在共产国际六大所争议的“反对派提纲”,其中阐述的中国革命,他认为是正确的。反之,他觉得当权人的粗暴和刚愎自用,摇控指挥,因此导致失败,遭受蒋介石、汪精卫、冯玉祥等三次讴骗。蒋经国在党组会上辩论时,不畏权势,侃侃而谈,阐明自己的观点,表现勇敢机智,充分显露了他的才华,使同学们都刮目相看。我看到他在准备发言之前,沉静而胸有成竹,从马列著作中他选定了若干经典警句,先以小纸条分夹书页,用红蓝铅笔在恰当的词句下划出杠杠;发言时他手捧一摞书,快速地翻阅书页,口若悬河地边讲边念,引证马列原句,在短促的几分钟时限内就阐说了要点。这种非凡的举止,在当时窒息的政治气压下是惊人的。同学们对他的甘冒大不韪精神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米夫王明一伙人虽恨之切骨,也只是惊愕而无法正面批驳。
在压力下成长
1928年下半年,共产国际、联共中央和中共中央,人事频繁更迭,争议喋喋不休,上层权力之争自然影响了中国留学生。
在东方大学发生了反官僚主义学潮,结果由联共中央宣传部派人硬性压制了,开除了五个学生,东大军事班全部遣回中国;继又撤销孙大,将全部中国学生合成一新校,命名曰一中国共产主义者劳动大学”,由米夫任校长,在反托派运动中,米夫仰承上谕,首先排挤了孙大校长拉狄克,纠集一批心腹,搞“无情打击、残酷斗争”,想方设法要排挤中共领导人。他们利用东大学潮后果攫取了培训中共干部的权力,其目的是进而撺夺中共领导权。
蒋经国在辩论会上舌战群儒,获得了群众的好感,但却遭到了米夫王明的压制,他眼见有人跟踪,被暗搜书包,被窃听谈话,看见别人被批斗,有人失踪,有人被逮捕,有人被明令流放西伯利亚。原先龙腾虎跃生气勃勃的英俊少年,变得沉默寡言了!终日郁郁像痴呆一样,他渴望回国,看见一批批的同学被遣送走了,屡次公布的名单上就是没有蒋经国三个字,这使他惶恐不安,他抉择了韬晦之道,埋头读书不问窗外事,也许能逢凶化吉。但是,凡在图书室里自学的人,都被扣上“学院派(或学究派)帽子被撵了出来,结果是:他和屈武等一同被饬令转学到列宁格勒的军政大学去学习。
所谓转学,实际是一种惩罚,因为东大学潮中被开除的五个学生,有李侠公等三人被转学到列宁格勒的军政大学;朱代杰等几人转学到莫斯科列宁学院。蒋经国被眨到此,是因他从理论上批判了王明一伙,同时他又一再打报告申请回国,这意味着他不拥戴斯大林,仍然倾心托洛茨基,像这类情况的人,不下狱就流放,决不会纵虎归山。
列宁格勒的中央军政大学,实际是一所军事院校,传授游击战术和军队政工方法等等。蒋经国被贬放在此,意在使他无所作为,最后从隔离的苦闷中促使他会主动去归附米夫王明。可是,小蒋虽从未涉军旅,初时有些不习惯,但在广州时也曾习见黄埔军校的兵营,对刀枪喊杀也并不畏怯。他的俄语基础坚实,不仅能听讲,也有机会和苏联各民族同学自由交往,还可在军营野外拉练时拼搏锻炼,能深入基层体验生活,他见识更广了。蒋经国在压力下茁壮成长,内心深处有了历史的反思。他先前在莫斯科时,曾悄悄地和邓文仪谈论过吴越春秋,说到申包胥的故事,他说过:“他们要覆楚,我们要复楚”。覆楚者,是指米夫王明,他与邓文仪誓约为爱国主义者。
由于蒋经国坚定不移,米夫王明就想方设法要打击他。不久,蒋经国因病调回奠斯科治疗,病初愈,硬将他放逐西伯利亚去做苦役。旋又改送农村受 “再教育”。他被放逐到雪原荒村,既不给固定住处,也不配予粮食,幸亏路遇一个好心的老农妇援助,他才没有冻死。以后,又被迫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小火车站当搬运工,差一点饿死。为了生计,他又上矿山当苦工。他历尽坎坷,与病魔和死神频频搏斗,像苏武牧羊一样,在异乡苟延余生。
在苏联渡过十个春秋后,蒋经国的刻苦勤奋感动了上帝,矿工们十分信赖地选举他任副厂长。又获得了女工芬妮雅(后改名方良)的钦敬和挚爱,总算身心有了寄托,蒋经国的精神也舒畅了许多。但是,正当西伯利亚的寒流似将解冻的时候,米夫王明一伙人并没有遗忘这个不同政见的异己分子。压力又凝聚起来,王明的十二道令牌又接踵而至,再一次扣帽子打棍子,诬说蒋经国在西伯利亚矿厂有反党活动,硬性撤销副厂长职务,开除党籍,并勒令回莫斯科检讨,听候处理。这是致命打击,将他置之死地。蒋经国当时有妻和子,家庭生活来源断绝。在绝望中,他决不向米夫王明乞怜。夏天,他进入丛林采摘草莓,秋风中往远处寻觅枯枝做燃料。他设想探溯一条秘密通道,逃过格伯乌的边防,越过界碑跨入祖国。有一天,原本和妻子约定出去找树桩子回来劈柴,但他很晚才回家,只背回来一麻袋旧书;其中有普列汉诺夫著作和托洛茨基写的《往返》(流放逃亡记),以及其他一些禁书。蒋经国兴奋地连夜阅读那些禁书,竟将王明的催命令牌置诸脑后。
义与子的弥合
1937年,蒋经国29岁了。米夫王明在他头上高悬的那柄剑免没有坠落。蒋像车辙中的一尾鲋鱼等待甘露,奇迹终于出现了。斯大林没有忘记中国朋友蒋介石,他在日本军阀发动战争中,向中国政府表示友好,要求以中国人民的血肉去捍卫中苏边境不受日本侵犯。作为人质的蒋经国结束了苏武牧羊的悲剧,成了友好的吉祥信物,获得大赦,返回祖国。
蒋经国归国后痛定思痛,他没有忘记12年中所遭遇的辛酸苦难,也牢记着“复楚”的誓言,他决不让斯大林模式的政体在中国土地上成活。
蒋经国决心辅弼父亲巩固河山,他觉得自已在莫斯科学生时代是少不更事,幼稚可笑。他却不知道现在父子间的鸿沟如何弥合。十年前,小蒋在莫斯科写过针砭文章,当时倒像陈琳之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老头子至今心里还悻悻然。如今又带回了一个洋婆娘,不符合奉化家族的传统了礼教,又如何取得谅解?蒋经国思虑万千,心里忐忑不安,又难于靠近父亲,只能回到丰镐房去陪伴阿娘。
幸亏,宋美龄别具慧眼,,以她的远见卓识从中斡旋,用管仲射钩中带的齐桓公的故事说动蒋介石,化除了芥蒂,促成子承父业,避免了彼得二世悲剧的重演,蒋经国终于成了蒋王朝的真正接班人。
回国初期,乍一接触政治生活,蒋经国感到十分迷惘。那么多的派系之争,复杂的人际关系,戏剧性的勾心斗角与演化,官场的丑态与卑劣的灵魂……比之苏联的一边倒更使他搞不懂。于是,他开始试着从父亲规箴的圭臬,读曾国藩、王阳明的著述,又观摩江西政学系头面人物熊式辉的两面手法,继而钻研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渐渐地,蒋经国读通读懂了“中国人”。他积累心得,揉和自己12年间苦难历程的经验教训,铸成自己的体系。具体做法是:因袭父志,首先在江西创办训练班。这是蒋介石的成功之道:在训练中培育干部,精选心腹,组织核心,统驭权力。蒋经国有跨灶之才,他以“发扬黄埔精神” 为口号,成功的办了“虎岗”“赤珠”等训练班,从中甄别筛选,组成了自己的班底。
除了口号之外,蒋经国也做了不少实事。任何一个国民党政府官员所不能做、不愿做、不敢做的事,例如查访民间疾苦,他都认真地做到了。他致力于将官与民之间的距离缩短,用普通人民所能接受的方式方法去为民除害——时常青衣小帽的去民间禁烟赌娼,消灭土匪恶霸,铲除贪污陋规等等。这类除暴安民的措施,换得了人民真正的信赖和赞颂,美誉他为“蒋青天”。蒋经国在赣南创业的口碑,竟超越了政学系斫轮老手熊式辉。
蒋经国却不自负,他理解在中国的传统是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父亲的领袖形象是唯一的.在苏联,斯大林就是唯一的上帝嘛!蒋经国又创建了一套独特的中俄合璧(或是俄为中用)的办法.将人民的歌颂嫁接到父亲的冠冕上,并创立一个“太阳节”——宜布10月31日蒋介石生日是“太阳节”,办《太阳报》,谱唱“太阳歌”。歌词大意是:“蒋委员长是太阳,是人类的救星,是伟大的革命领袖,是他指引我们的方向……”父子间的厉史缝隙从此弥合了。
崭露头角
1938年,国民党许多宗派和特务集团合并,混成一个三青团。这个新集团,很像法国革命史上的“雾月十八日”所拼凑的那种三教九流班底,它的意图是像酝酿什么新政体,强化专政。但这类乌合之众纠聚一处,实际是“一团黑”,它的内部人事倾轧,相互掣肘,就连惯用权术的蒋介石一时也摆不平。争名夺权者是陈诚、陈立夫、朱家骅等大头目,但实际权利却操纵在黄埔系复兴社头目康泽之手。
蒋介石想到了蒋经国。自从听了从江西传来的“太阳歌”之后,老头子心情舒畅,蒋经国被安放在三青团中央的交椅上,让他能与父执辈平起平坐,继而任命他为“江西省支团部于部训练班”主任。蒋经国确也克绍箕裘。从“青干班”中筛选出了一批心腹骨干,如李焕、王升之流。
1944年.蒋经国出任“三青团中央干校”教育长,又兼任“青年军政工干部训练班”主任,头角峥峰,青云直上了。
青年军的政干班是建立青年军的核心组织,青年军的成立,是响应蒋介石的号召,动员知识青年参军,口号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全国大中学生就是在“抗战建国、力行革命”的口号下入伍的。其实,这是蒋经国在列宁格勒军政学院学习心得的实践。他放手改革旧有的军队政工系统,利用“发扬黄埔精神”为旗号,恢复北伐时期党代表制度,使原有军队政工权威老将贺衷寒、邓文仪等黄埔一期老大哥都退避三舍,起用以强人著称的黄珍吾和素以智囊闻名的胡轨,又以少数留俄同学为骨干,培育出一批高干派充青年军九个师的政治部主任(只有二零九师政治部主任刘汉清是留俄同学〕。又选拔黄埔系复兴社信得过的自己人充任各师帅长,蒋经国则统御全军成了“青年军总政治部”主任,是十万禁卫军的首领。
这支崭新的部队素质较好,给养优厚,士气旺盛,军容整肃,从各个方面它都超越了国军的任何部队,特别是在心理作战方面,蒋经国能指挥若定,是由于政工制度的改革,恢复了党代表制。旧有军队政工干部只是军队主官的附庸,常受歧视或猜忌,党代表是指挥枪的主体,他的权威高于部队军官。这种俄式梯队的组织,蒋经国是操纵自如的。
恢弘的构想
1946年,兵未血刃的“青年军”决定复员,蒋介石发布指令说:“知识青年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候投笔从戎,抗战救国,其功不可没。应负责帮助他们复学、就业。”蒋经国尊奉意指,为他们办理复学、升学、复职、就业等事,并授予每一个兵一个荣誉职衔:“少尉预备军官”。又在南京国际部专设“预备军官干部局”(局长蒋经国)“复员青年军联谊会。”蒋经国全神贯注细致地为十万青年军复员着想。使他们感到精神上有寄托,物质上有温暖,心情振奋。蒋经国就很自然地统驭了这十万在乡军人,实际上他已是地下“党卫军”的首脑了。
蒋经国的新设想是组织“第三势力”的新党。纲领是:“既反对共产党的恶化,也反对国民党的腐化,两大革命毕其功于一役。”他是想利用已掌握的“三青团”这个驱壳,就可改建成什么党。首先清除那批腐朽的老家伙,再与共产党争取群众,防止恶化毒化。父子俩详尽地分析了局势的发展和利弊得失,他们肯定了人心向背、国际舆情等等方面,认为大有可为。老头子嘱咐经国草拟出具体方案。
不料事机不密,陈果夫闻讯立即动员元老派陈立夫、戴季陶等面见蒋介石,坚决反对另组新党、建议改组国民党充实新细胞。他们的理由是:国民党与三青团都是你自已的左右臂膀,不能以你“团长”蒋中正去打倒“总裁”蒋中正,这岂不贻笑大方。蒋介石沉思良久,结果又同意确保原有的“一个领袖一个主义一个党”原则,保留国民党取消三青团。改组国民党后在中央党部增设青年部,增补蒋经国为中央委员兼部长。
新党计划告吹,蒋经国还是没有突破国民党的关系网。
我想起1942年一件往事,这年夏天,蒋经国、蒋纬国兄弟俩到西北旅游,当时下榻兰州励志社。恰巧我已寄寓在此,并代表甘肃省政府主席谷正伦接待他们(当时我充任甘肃省政府首席参事)。我们久别重逢,又有许多的空闲时间聊天,因此能畅谈积捆。我聆听他在莫斯科12年历险的全过程,理解他对国民党腐恶势力的感受,和毫不隐讳的说明对米夫王明等人的憎恨,以及阐明他今后的设想等等。当时他的畅所欲言和远大抱负,我只觉得钦佩。后来在旅游了敦煌、玉门油矿、嘉峪关等地之后,蒋经国又和找说了一些心里话,我十分感动!这一席话我深切感到他对未来充满了热情和雄心。我曾将这些心里话称之为恢弘的构思。我相信不论事隔多少年,蒋经国的构思不会在他脑子里抹掉。
蒋经国说:他对西北的壮丽河山非常喜爱,它不像重庆那样乌烟瘴气,西北的天晴空万里、地面辽阔一望无际、人民淳厚朴实.不像重庆官场的尔虞我诈,这里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前辈人在黄土高原黄水之滨驰骋耕耘,为我们树立了美好的榜样,炎黄子孙的祖先在这里。我们应该从头做起,在西北来开拓一个新天地,这不会是空想的乌托邦罢。我看有广阔的前景,大有作为,我想留在河西走廊的张掖、酒泉合并为一个大区,如果可能,我愿留在西北专任这个大区的专员,不再回赣南去了。你以为我想的不实际么?(大意如此,原话未笔录。)
我认为他不是一时的观感和冲动,他的开拓疆土为炎黄子孙设想,是他爱国的雄伟抱负。也含蕴着对国民党腐朽势力的极度愤懑。他以我为知己,希望我代为筹划如何能实现这件事。我为他代谋,先说服谷正伦,要求谷出而向重庆保举。谷正伦问明了蒋经国在赣南专区的蜚声政绩,表示了对他的欢迎,并嘱咐我立即草拟电稿专呈重庆侍从室。
电报发出之后,我们又设想了许多方案,蒋经国的思虑精细而处心敦厚,差不多对这块土地上的人丁牲畜的生老病死都全面周详的计及了。一幅幅的蓝图在他脑子里转动:文教、卫生、妇幼、托儿所、医院、学校、民族间和谐、商贸发展、畜牧,耕耘耘、交通水利……等等,他兴奋地谈了又想,想了又谈,我们似乎从天方夜谭中发现了河西走廊是沙漠中的绿洲。
遗憾的是,隔时不久,重庆侍从室来电: “请速去西安胡宗南处。”寥寥数字,蒋经国懊丧地嘘了一口气,对我耸耸肩:双手一摊,做了一个俄式的失望表情。我们猜想:可能是老头子听了侍从室某个人的什么献计,审慎的防范盛世才■新▲疆■事件的重演,不放心蒋经国滞留在西北边睡。
为了慰籍蒋经国的情绪,我陪伴他们兄弟俩去了西安。沿途,从兰州经天水到宝鸡,这一段公路由他们兄弟俩轮得驾驶汽车,我和司机、警卫员都一直坐在后座作客,一路上无法聊天。从宝鸡到西安,在陇海铁路的火车里,我们又回想到大西北的开拓计划,惋惜构想的诸多方案未克实施。当时蒋经国对炎黄子孙的发祥地有极深厚的感情,曾相约以后一定再找机会共同兴建这片疆土,我深深理解,蒋经国的这种民族意识会至死不渝,以后他在台湾的建树果然没有忘记炎黄子孙的谱系。
恢弘的构想未能实现,正规的事业无法施行,导致蒋经国步履蹒跚,这是一大憾事。
错落的脚印
“三青团”取消之后,先前的特务组织CC复兴社又死灰复燃,原有的中统、军统秘密黑帮本来没有停止活动,如今就更猖狂了,他们杀人如草芥,罪恶昭彰,以前有人说“特务不死,国无宁日”,可臭名昭著的特务魔王戴笠已死于非命。中国社会并未安宁,郑介民、毛人凤、唐纵……还在角逐争雄,仍是乌烟瘴气。这时候的蒋经国也深有所感。他想与这些狐鼠一决雌雄或是一网打尽,挺身而出为人民做一件好事。但是,他搜集了许多机密的情报后,发现黑帮特务机构除了扰害人民的罪恶外,在政治体系中它是“国家机器”,在维护政治统治的各种手段中是不可缺的。于是,蒋经国饬令他的智囊们研究各国秘密警察的资料,由留俄同学黄中美、徐季元钻研苏俄格柏乌、切卡、克格勃的组织过程,蒋经国要采摘各国优长。
由于谋士们的策划,蒋经国要在抗战结束后遂鹿中原,他制定了一个叫做“实验绥靖区”的计划,准备在江苏、安徽、河南、山东、河北五省部分地区作试点,实现他的“两大革命,毕其功于一役”。
不料,行政院在外来压力下(主要是美援附带条件)不能不表示民主和平的姿态,说战争已结束,不许可有“绥靖区“的设立,尤其是在五个省区内划分实验,干扰政体,碍难实施,不予通过,蒋经国走入了死胡同。
经过一番周折,蒋经国在智囊胡轨的献策下,决定运用潜在的十万在乡军人,要闯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局面。这就是组织“戡乱建国总队”。它隶辖六个大队,后来又派生出“大上海青年服务队”,这是潜存在地下两年的精锐力量,气势雄伟的公开走上了街头。按蒋经国的想法,它将大刀阔斧的“戡乱”,把中国社会一切腐恶汰除干净。他宣布的方针是:为民除害,树立廉政清风;安定民生,防止通货膨胀,经济公开,取缔投机倒把;坚持正气,消除腐恶党派。看样子,他先要着力扫除贪官污吏、豪绅恶霸,然后再回马枪刺戳中共。他的第一枪是直刺上海的“老虎”。但是,蒋经国功亏一篑,这一场冲刺又失手了。他虽下决心,六亲不认,什么叔叔伯伯大爷哥们都凭尚方宝剑办事,凡有敢于违抗戡乱者,严惩不贷。可是蒋经国虽能捋虎须,但不懂得笑面虎的技俩。上海有一套“铜网阵”,正是可以陷白玉棠于死地的一些圈圈套套。蒋经国一开手就触痛了黑手党头目杜月笙,笑面虎略施小计就蒋经国进退维谷。蒋经国一不做二不休,抖数精神,拼力学武松打虎,碰上了孔少爷的杨子公司的白额金睛猛虎,老虎咆哮吼叫,召来了宋美龄姨妈保驾,这一下,蒋经国醒悟到:十里洋场不像江西土劣地霸容易收拾。这里埋伏了官宦巨贾、宫庭内戚、亲门教父,他们与党政决策人优患与共,操纵着经济命脉,平民百姓习惯于被巧取豪夺不敢吭气,凭蒋经国匹夫之勇决改革不了制度的腐恶。纵使有十万精兵也敌不过一个教父,何况宫围裙带还串挂了一大片。蒋经国只好铩羽而归。
据我们的同学好友俞季虞说:小蒋除了在政治舞台上一连碰钉子受挟制,还有一件很恼人的事,那就是在外交事务上的受挫。1945年,蒋经国任外交特派员,在中苏谈判中曾直接顶撞斯大林,反对苏联兼并外蒙古,据理力争东北问题。蒋经国对斯大林说:“我们抗击日本,就是为了要收复失地。现在战争尚未完全结束,反要划出外蒙古大片土地,这怎么向人民交代”。但是斯大林不改变主意,并执拗地要按他与罗斯福私订的 “雅尔塔密约’,强行要恢复1904年沙俄战败后让给日本的中国东北部分领土,苏联要占有大连旅顺不冻港和南满铁路等地。蒋经国看透了斯大林的侵略野心,对这个所谓社会主义大家庭的首领彻底地丧失了信心,他抛弃原有的些微的幻想,愤而辞去外交特派员的官职。后来就写了一篇惨痛的回忆录。题名为《五百零四小时》(二十一天日记)。
由于这些年内优外患的交迫,蒋经国痛恨 “所有的虚伪和欺骗以及争权夺利”,他一心只想着“复仇雪耻”。因而步履艰难地竟堕入了错落的脚印。他和他最亲密的朋方俞季虞彻夜谈心,回顾自己走过的路程,检讨自己的得失。纵观大局,分析前景,最后认为要适应时代的变化必须有自己的战斗组织。这样就诞生了蒋经国的秘密核心集团“中正学社”,外围组织叫做 “铁血救国团”(到台湾后改名“反共救国团”)。
“中正学社”(代号为“青年问题座谈会”)成立于1948年4月间,这是蒋经国要“复仇血耻”的核心组织。他采用法国布郎基主义精神,只精选极少数的心腹亲信,生死与共的结为核心。
“中正学社”的全部成员只有21人,除蒋本人自任社长,俞季虞任书记,有16人是年轻的门生,两名赣南旧部,一个蒋家亲属。组织的决策领导是俞季虞为首的5人小组,蒋经国在这里倒借用了一句斯大林的口语叫做:干部决定一切。让五人小组向他负责。
“中正学牡”的外围组织“铁血救国团”(代号为“社会问题座谈会”)以李焕为书记,开始有50人,后来发展为200余人,主要骨干就是在乡军人中筛选出来的。这个铁血团就是“戡乱建国总队”的神经中枢,王升就是“戡乱”的第六大队队长。一直到蒋介石的“滑铁庐之战”为止,这些被历史车轮碾碎了的杜与团,才零零散散地跨海逃遁,俞季虞全家老小五人,都溺死在去台湾日的“太平号”沉舟中。
最后的怀念
蒋经国在苏联经历了坎坷的12年,回国后在国民党的浊流中又沉浮了12年,到1949年挥泪离别家园,可说是“壮志未酬”。从他个人的早年理想出发,囿于传统制度的羁绊,也曾跋涉过不少艰难的路程,奋搏中进入了弯道,这一切也属历史根源,也都像噩梦般地过去了。但有一点值得称道和怀念的,那就是蒋经国自始至终的强烈爱国的民族意识,他至死不渝的没有忘记中华民族是炎黄子孙。他嫉恶如仇,为民除害,他痛恨贪污腐败,他面对世界强人为国家民族寸土必争 ,甚至在坚决反对台独而受俎击,这一切都表现了他是一个正直的中国人。这是我们不应该抹煞的。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既然新社会是旧社会孕育胎生的,蒋经国是蒋介石的儿子,他必然会有这样那样的错误,不是一个完人,这并不奇怪。
我曾试着比较蒋经国、蒋纬国兄弟俩的个性秉赋、气质,以我亲见亲闻的直觉感受,我的印象认为这两兄弟共性都是真诚的。乍一看,两人外型迥乎不同,经国内向、表现深沉、睿智稳重,胸有成竹。纬国外向,豪迈爽朗,热忱英武,我回忆那次从兰州去西安途中,在宝鸡火车站发生了一件小事,可见证他们兄弟俩都很纯正善良,不过是处事的态度不同而已。当时我们正伫立在月台上候车,纬国见到一个捡煤球的孩子被路警戏弄欺凌,踢掉了那孩子的小篮子;纬国立刻奔过去责斥仗势欺人的警察。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凛热正气,溢于言表 。经国见状,冷静地对我说:“你看弟弟,这种事在中国实在太多了啊……”后来我们在火车上吃面,纬国因见到服务员的拇指浸入了他那碗面汤里,忍不住又发脾气摔了碗。事后,纬国有些歉然地对我说:“刚才我太鲁莽了……在家里,母亲叫我小神经的。”经国不高兴地制止他说:“吃你的面罢!”
这件小事表明他们心性相通,刚柔相挤。我后来思考,纬国当时只有二十六七岁,少年气盛,遇事可能欠沉着,经国待人接物比较多虑,例如“小神经”的前置词也许是“老神经”,据传闻宋美龄曾戏称蒋介石为“老神经”,此时是蒋经国怕家丑外泄,所以制止弟弟的闲话。
蒋经国曾说:中国像一辆破车,驾驶技术再好的司机,也难保它不出差错。“蒋经国时代”已经消失,但愿统一祖国振兴中华的梦能早日实现,以弥补已铸成的差错。
本文选自炎黄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