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隐离我有多远——浅谈“三位一体”教义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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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尉陈
圣经记载,史上第一个杀人犯名叫该隐,他是亚当的儿子,因嫉恨而对自己的兄弟亚伯下了死手。该隐之后,遍地“该隐”,十诫中“不可杀人”的条款成为必须。
该隐,不——人为什么要杀掉同类?严格来讲这其实是一个神学问题,涉及他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他是否相信有上帝存在、他的上帝是一位什么样的上帝、他的世界观如何定义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且不论别人如何,先说说我自己。作为基督徒,我所信的上帝是三位一体的上帝。但对于“三位一体”的教义,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缺乏深入的思考和理解,更谈不上喜欢,似乎更多是当成一种“义务”来接受的。对于“三位一体”教义的深入认识,是我在神学院第一学期的重要收获。而这收获对我在教会观方面的归正可谓意义重大。
我自信主以来,有个非常强烈的信念,就是“基督信仰是每个人与上帝之间私人性的、一对一的关系”。这当然是对的,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我去信仰上帝,我也不能代替任何人去信仰上帝,从某种意义上说,基督教信仰的本质的确是个人性的。但当我片面强调真理的这一面时,对其另一面却过分无知。真理的另一面是:基督信仰是一种“社区生活”,基督教会是一个血肉相连的“生命共同体”。换言之,我曾经的偏差在于片面强调个人信仰的重要性,而对教会之重要性的认识却远远不够。
早期教父居普良曾言,教会以外无救恩。我之前以为此言论当属居普良可敬生平中的一个污点,要为后来天主教的教皇专政负责的。我们得救“是本乎恩,也因着信”(弗1:8上),教会哪里有这么大的权柄呢?但是,新约圣经中保罗说,基督是为教会而死的;而最后基督所要迎娶的那位新妇,也是整个教会,而不是个人。因此,从那个无形的大公教会(就是那个只有麦子没有稗子,包括万国万族、过去、现在和未来所有真信徒的天上教会,而非“罗马大公教会”)的角度而言,若有人自绝于教会,当然也就是自绝于救恩了。而我们地上的每一间有形教会,虽不是全然圣洁,并且还有稗子掺杂在其中,但却是我们的主基督将要迎娶的那惟一教会的一个维度[1]。因此,基督徒若不肯委身于地上的一间具体教会,而说委身于天上的普世教会就是一句空话。
委身教会曾是我个人信主之初的一个很大的挑战:信仰既然是我和上帝之间的一件私事,为什么我要和一群我可能并不喜欢的人捆绑在一起呢?因此几度挣扎。后来,因着上帝的恩典,我逐渐在教会中稳定下来,并渐渐地融入了其中。但是“人心怎样思量,他为人就是怎样”(参箴23:7)。我因着认识上的偏差,在实际的信仰生活中存在着很多问题。譬如最喜欢的生活状态还是一个人的读书生活,神交古人,思接千载,却不擅长也不愿意去经营现实中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存在着一种避世倾向;我在结婚成家后一度浪得虚名,被认为乐于接待,其实我反思后发现,我家里宴请的对象也多是自己所喜欢的主内朋友,并非那些真正有需要的弟兄姐妹;而在服事中,最热衷的事自然就是站讲台,却不擅长也不愿意在小组里倾听、带动别人的分享,这其实跟之前在学校里的教书也没什么区别,都缺少那种位格性的血肉相连的亲密关系……
我这种根深蒂固的个人主义倾向是怎么来的呢?根源说起来很讽刺,竟是拜我们从小所受的集体主义教育所赐。不同的学校、不同的班级几乎都会有一个同样讨厌的老师来告诉我们,“个体利益虽然重要,但集体利益更为重要,所以一旦二者发生冲突,我们就应该牺牲个人利益来维护集体利益……”但我们发现事实不是这样,尤其在读了几本课外书之后,我们认识到是众多个体为了更好地维护自身利益才组成了集体,因此后者乃是为了前者而存在的,而不是相反。我们由此变成了一个“自由主义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其实很可怜,像一位牧者说的:“仿佛一个孤儿,当他习惯了流浪,就再也回不了家。”甚至在信主后,他也很容易说出“我爱耶稣,但我讨厌教会”这样的话来,即使勉强委身教会,其最主要的服事恐怕也就是挑剔肢体和质疑牧者。我们的错误在于,将在世俗领域不无价值的政治哲学挪用到了非世俗领域。作为基督在世上的、可见的身体,教会有其神圣性,其性质不同于人世间任何一种社会组织。
使徒保罗称耶稣基督为教会的头(元首),而将教会成员之间的关系称为“肢体”,那就是“一个都不能少”的意思。有神学家说:“单独的基督徒不是基督徒”,从这个意义上看也就好理解了。
包括曾经的我在内,这个世界上好多人都有一个错误的前设,即“个体是完整和自足的”;但我们的上帝,却指着亚当说“那人独居不好”。事实确乎如此。据说在监狱里,人可以施加给同类的最残酷的刑罚,并非严刑拷打,而是将人关进黑屋子里禁闭。作为一种关系中的存在,人被关禁闭——彻底的与世隔绝——实在是动摇了他的存在基础。
在属灵历史中,亚当代表了所有亚当的后代,所以罪才能从一人入了世界,影响到如今。如一位神学家所言,世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亚当,一个是基督。可见在上帝的创造和救赎当中,单独的个体从来不具有本体性的和单独的价值。[2]
犹太人卡尔•马克思有一句话说对了,人确实是一切关系的总和——包括人与上帝的关系,也包括人与他人(即邻舍)的关系。
上帝差遣他儿子耶稣基督降世为人,在十字架上流血舍命,替我们担当了罪的刑罚,救赎我们出死入生,由此恢复和重建了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而圣灵则建立了教会,让上帝的儿女活在圣徒相通、彼此相爱的团契之中,从而恢复和重建了我们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而教会肢体们相互配搭传扬福音给万民听,又可帮助更多人恢复重建与神、与人的关系。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是孤岛。欲问根源,那就必须追溯到上帝。
上帝,独一的真神,是一位“三位一体”的上帝。这意味着,上帝的内在生命是爱的团契的生命[3],是由圣父、圣子、圣灵三个独特的“位格”,通过内在交流关系而构成的。父、子、圣灵,绝不相同,秩序井然,却又在爱中团契合一,是一位上帝。约翰一书所说的“神就是爱”,放在这个教义背景中才好理解。
据《创世记》记载,这位一而三、三而一的上帝,是照着他“自己的形像”、“自己的样式”创造了我们人类。这就意味着,我们每一个按着三一上帝之形像被造的人,都不能是一个封闭的个体,而只能是通过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才能获得生命与存在的本体意义。换言之,作为“位格者”,人的生存模式应该是:开放自己,与另外的“位格者”彼此相交、互通,形成一个交流的团契。
不光是个体的人,就是人所组成的社会,也必须是在开放状态中才可能有健康的光景。古今中外,人类社会的“悲惨”往往跟“封闭”脱离不了关系。可以说,人类社会只有在“三位一体”教义的基础上才会有希望。
因着始祖的犯罪,我们与上帝的关系破裂,随之而来的是人际关系的恶变。直到“上帝差他的儿子(耶稣基督)降世”(参约6:38),使我们“藉着上帝儿子的死,得与上帝和好”(罗5:10),并且,人与人之间亦因与上帝关系之复和而成就了和睦,“因他使我们和睦,将两下合而为一,拆毁了中间隔断的墙,而且以自己的身体废掉冤仇”(弗2:14、15)。然而撒但岂肯善罢甘休?在我们主基督复临之前,那恶者免不了困兽犹斗,几千年来不断地用它的老伎俩(谎言)来杀人。18世纪“启蒙运动”兴起后,只注重个体权利、独立与自主的个人主义思潮开始泛滥,自西方起蔓延全球。撒但这谎言之父借着个人主义告诉人类:你们可以过一种自给自足的孤岛式的生活,而他人,本质上就是竞争者,甚至“他人即地狱”。受此谎言所惑,人类完全无视“我者”与“他者”之间原本应有的那种彼此给予、彼此接纳、彼此相爱的关系,更遑论“我者的存在本身,都在乎一己之外的他者”这个事实了。两次世界大战,从某种意义上说,都与此不无关联。
可以说,个人主义由于高举个体的身份而失掉了人与人之间应有的位格关系,就“三一”模式而言,是只有“三”,没有“一”。而貌似可济其短的集体主义则走向了另一极端:由于高举群体的身份而无视甚至剥夺个体的独特身份和尊严——是只有“一”,没有“三”。
圣哉三一!三位一体的教义告诉我们,一个具有上帝形像的“位格人”既不应该是个人主义者,也不应该是集体主义者,而应该是一个向外开放、处于关系之中的独特个体。在这种位格式的交通团契之中,“位格人”的独特身份和尊严不但不会被淹没,反而更加获得肯定和建立,因为位格者的独特身份只能建立在与其他位格者的关系之中——从这个意义上说,圣父之所以是圣父,乃是因为圣子是圣子、圣灵是圣灵;圣子之所以是圣子,乃是因为圣父是圣父、圣灵是圣灵;圣灵之所以是圣灵,乃是因为圣父是圣父、圣子是圣子。
所以,一个单独的基督徒,虽然也可以有美好的个人见证,也可以向世人传讲福音,但一个基督徒若不委身于教会——这个众圣徒血肉相连的“生命共同体”,他就不可能向世人展现天国、展现上帝三位一体的美好团契。[4]
教师和牧师,这两个角色看上去很相像,其实差异很大。用一个牧者的话说,如果世上教师的工作是告诉人,A点在哪里、B点在哪里,那么教会牧者的任务绝不仅限于此,你不能只告诉弟兄姐妹A点在哪里、B点在哪里,你还要帮助他/她,陪着他/她,从A走到B。我们基督徒是晓得真理的人,因此告诉别人什么是真理并不是最难的,一起走一段路才是最难的。不仅牧者,我们每一个基督徒都应该成为这样一个陪伴者。人,尤其知识分子类型的人,你让他爱中国、爱全人类也许都不难,但要让他好好地去爱自己的眼前人却可能颇不容易。因此作为一个丈夫,你就不能跟妻子说“我可以为你去死,但不能陪你逛街”,你的爱,或许就该落实在每一次陪她逛街的舍己行动中。
作为三一上帝的子民,基督徒的信仰不仅是“私人性”的信仰,也是一种“大公性”的信仰。我们信仰的这种“大公性”,就要求我们既然在真道上相逢,也必须在基督里彼此委身。若说回该隐,或者可以这样讲:我们离三位一体的上帝有多近,离该隐就有多远。
作者简介:尉陈,由鬼仆而为神嗣,阐古道以事今人,著有《墙垣边的人类:从建筑艺术看人类文明》(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等。
注解:
1、参见《基督教神学思想导论》,第292页。
2、参见《基督徒社区是世界的希望》,第20页。
3、参见《基督教神学思想导论》,第100页。
4、参见《基督徒社区是世界的希望》,第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