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刘路第一次出名了,去年秋天,也有过一次。那时,刘路以刘嘉忆(意为6+1)的笔名解决了“数十年来悬而未决的‘西塔潘猜想’”,被奉为小天才。这次,他是拿了百万奖金的22岁教授级研究员,有了奖金和行政级别。“宣传力度比去年更大”,一位负责学校对外宣传的老师介绍,“中央电视台就有两个栏目组来了。”
随着电视台的摄像机走在中南大学,随处可以听到学生们的窃窃私语,“又是来拍刘路的吧”,“昨天、前天都来过,我还看见了呢……”终于,在一架电梯上,一个年纪稍大的女老师鼓起勇气问:“你们是来拍刘路的吧?”回答:“是啊。你们都知道呀?”然后,一电梯的师生都如释重负地笑了。
然而,刘路,找不到了。手机关机,人不在寝室,也不在学校给他新分配的办公室。
直到中午快1点,刘路才出现,在食堂门口。那是个跟想象中的小天才有些出入的形象,瘦高,戴棒球帽,穿Kappa,骑了个看不出品牌的单车。不过,车很干净,没有铃铛,全身都不响,车况良好。
找到了天才,大家一起去吃饭。一张圆桌,坐了3个记者、一个学院书记、两个宣传部的老师、一个辅导员、一个天才,以及,一台摄像机。大家热烈讨论,内容包括:当今年轻人的榜样应该是追求创新的年轻科学家。天才不说话,闷头吃饭,只是偶尔回答几个问题。
断断续续地,天才说,自己喜欢“下棋、看电影”,却很少进影院,在网上看;爱看科幻片,不欣赏《盗梦空间》;至于,《生活大爆炸》那片子,“听说过,但没怎么看”……
一顿饭,天才尽量用很多时间来吃饭,用很少的时间说话,但吃得不多,爱吃小炒肉,不喜欢松仁炒蛋。
下午两点半办手续,教授的入职手续,摄像机跟拍——一张16开的表格,包括计划生育办在内,共需12个图章。对跟拍的摄像机,天才本来有点抵触,一位老师劝他:“让摄像机跟拍吧,手续办起来会快些。”
拍了两个图章,摄像机走了,由一位新加入的当地媒体记者跟刘路边走边谈,那记者错过了中午那顿饭,想下午慢慢补回。她已经连续报道了3天,目前,正在筹备做个很长的特稿,“也许是封面整版什么的。”
兴趣跟天赋有关系
人们问天才:你究竟做了些什么?刘路解释了两句,最终决定放弃。毕竟,那是个很窄的领域的东西,跟大家的生活也没有任何关系,旁人并非必须知道——他没有特别迫切地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愿望。去年秋天,一位科普编辑曾向他约稿,让他写写自己的证明,最后双方都放弃了。
刘路在大连育明高中读书时的班主任、数学老师宫福婧说,“这个孩子做事过于依靠个人喜好了”,他喜欢的东西就会做得很好,不喜欢的东西就会很差。高考前的一个学期,刘路因为总排名掉出了全校的100-120名,被调出了年级最好的A1班。在那所被网上戏称为辽宁省“北大清华主要输送单位”的重点高中,刘路毕业那年有4个孩子被调出了A1班。对刘路,宫福婧觉得特别遗憾,“这孩子数学挺好,聪明,就是文科不好,成绩不够平衡”,她说,“这种淘汰对孩子的心理肯定有影响,我们现在已经不这么干了。”
高中时,刘路也参加过奥数培训,但问到他当时成绩如何,宫摇了摇头,“没印象了。”
在刘路离开的那个班级,他毕业那年,有人去了剑桥,有人去了斯坦福,有人去了加州的大学,有人去了香港理工,还有大约12人去了北大清华。
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刘路写道:“当我高中时的朋友一个个走进清华、斯坦福、香港理工等名校的时候,我心里虽有些失落却无怨无悔。我不愿在考试上浪费时间,我不满足于试题所给出的标准答案,我感谢给予我指导的老师,我渴望证明自己,渴望学习上有自由的空间。”
他挺喜欢自己所在的中南大学。大一进校那年,凭借高中时自学的功底,他向学校申请了高等代数免修,老师拿出一份卷子,他做了九十多分,然后就免修了。大一大二开始,他尝试看德文书,晚上一两点才睡,早上八九点就起,他说,“我很羡慕吸血鬼可以有不睡觉的本事。”
让他兴奋的领域是数理逻辑,他说:“我在这个领域进步很快,很有心得。好多次,我兴奋地得出一些概念和思路,后来在书中却发现已经有所介绍,以至于我从最初高兴地发现自己的想法很靠谱,到后来失望地发现它不是一个新的想法……”
电视里,主持人问他:“你成功的最主要因素是什么?”
刘路回答:“兴趣吧……还有天赋。兴趣跟天赋有关系。”
我问他:“如果不是在中南大学,而是在北大、清华那类的学校,你会怎样?”
他想了想,说:“不知道,没想过。”
人与人的差距
中南大学是个被中国的高校合并潮催生的新大学。2000年由湖南医科大学、长沙铁道学院和中南工业大学3校合并而成。这是湖南省少数几个进入了“985”和“211”工程的大学之一,有个不错的湘雅医学院,工科很强,被并入的长沙铁道学院还是柴静的母校,但形象模糊。我问一个老师:“中南大学比起湖南大学如何?”老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平静地说:“中南是副部级,湖大是正厅级。”
对于炒作的嫌疑,中南大学校长张尧学给予了否定。他认为,教授的头衔是“对刘路本人的一个肯定”,奖金和平台是为了“给年轻人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
56岁的张尧学自去年11月1日开始就任中南大学校长,当时,刘路解决“西塔潘猜想”的消息刚公布不久。在张初到中南大学的履职开场白中曾盛赞:“中南大学有一批像黄伯云院士、钟掘院士这样的杰出教师,像刘路这样优秀的学生”——黄伯云是中南大学的前校长,钟掘则是中南大学知名的冶金机械专家。
在宿舍里,室友感叹:“人与人的差距还是比较大呀。”
那是间普通的大学男生宿舍,4张单人床,上床下桌,刘路的床在靠窗的一张,“学校给他分了个办公室,他的大部分书已经搬到了办公室”。刘路书桌正对的墙面上贴了很刚劲的“静思”两字,电视台摄影很兴奋地拍摄,刘的室友赶紧解释:“那是搬进来时就有的,一直懒得撕。”
临近毕业,刘的3个室友,一个准备出国,一个去工作,还有一个考过公务员,尚不知下步打算。对室友找到的工作,刘路说:“好像是华为吧,听说是家挺好的公司。”而那个同学自己的反应则是:“深圳一家公司,做软件研发。”
对于刘路可能面临的压力,室友暂时还没有觉出来,“他很低调,有什么事,我们不问,他就不说。这次的事,我们还是从同学那儿知道的。”不过,对于这种压力,刘路所在学院的一位老教授表示,肯定会有影响,“不光指媒体压力,还有口头的……有些人别有用心。”
一个卓越的成就
也许,这种名声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出现了。去年,就在这个22岁教授的新闻最热闹的时候,有人说:也许我们夸大了刘路的研究成果,西塔潘并非知名的逻辑数学家,而且,在谷歌的学术搜索中,尚未找到刘路的论文。
在给本刊记者的回信中,《符号逻辑》杂志审阅刘路文章的编辑、芝加哥大学教授丹尼斯·汉斯杰弗德说道:“(刘所解决的)那个问题是反推数学中几十年来最著名的未解之题。我自己就曾多年来从事那个问题的研究。”他认为:“刘的论文是近年来数理逻辑中最好的论文之一。它足以撑起一篇杰出的博士学位论文。尤其令人钦佩的是,在刘的学校,并没有从事相关研究的老师,他没有接受任何指导,自学了所有的背景资料,完全独立地完成了这个问题的解答。”
最后,丹尼斯评论道:“这真是一个卓越的成就。”但对于刘路的“教授”头衔,这位当过两年讲师、3年助理教授、3年副教授,最终才拿到芝加哥大学教授席位的数学家未予置评。而在国际上,与刘路类似的例子是,著名的数学神童陶哲轩,在21岁那年拿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学位,24岁那年,得到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正教授席位。
张尧学认为,对于教授的资格,“中南大学有中南大学的标准。”刘路解决了一个国际性数学难题,“水平很高”;而且独立完成,独立研究“能力很高”。有水平有能力,所以当得起教授的职位。
对于刘路在《符号逻辑》上的论文,丹尼斯随信寄来了刘路论文的最新定稿,说,“目前尚未发表,但很快就会”。对此,张尧学解释道:数学类的论文,审稿程序比较复杂。
至于西塔潘本人,自发表了那篇《拉姆齐定理的强度》,提出了斯塔潘猜想后,就离开了研究领域,转去从事金融行业了。不过,西塔潘的导师斯拉曼(Ted Slaman)对这位转行的学生评价颇高,他说:“作为一个数理逻辑研究者,西塔潘是出类拔萃的。我们的合作文章中,他为一个出名艰难的问题给出了独创性的解决方案。”
一百万的故事
学校给年轻的教授级研究员刘路分配的办公室在某实验楼的顶楼,房间很大,是按教授标准配置的,靠窗放了一张办公桌,靠走廊处放了个书柜,整个房间目前显得空空荡荡,有点冷清。而楼下的校园里人声鼎沸——那是中南大学博士生录取考试第一天。
对于100万奖金和教授职位,刘路的看法是:“对我学习的环境和条件都能有很大改善吧。”
问他会不会被拔苗助长。他说:“我在按自己的计划。”
刘路的计划是去国外读书,他不准备继续从事反推数学领域,希望转向更具应用价值的“数据挖掘”——“互联网上现在信息那么多”。去年6月,他考过一次托福和GRE,“没怎么准备,成绩不好”,这对他申请国外的大学很不利。
目前,他已收到加州某大学的全奖录取通知,但他更想去的伊利诺伊大学数据挖掘与机器学习方向拒了他,这让他很沮丧。他说,也许,有了学校的奖金,他可以作为访问学者,去那些学校学习。
挑选大学的时候,他更看重专业的强弱而非学校名气——根据一份2008年的排名,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在工程领域的表现名列全世界第三,仅次于麻省理工学院和斯坦福大学,并领先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及所有的常春藤盟校。
对于西塔潘,刘路并不认识,不过,“我找他那个老师写过推荐信。”
我给他讲了个西塔潘离开数学研究领域后的故事——离开数学之后,西塔潘进了高盛投资部,用他的数学才能来预测市场,计算、投资。在市场理性的时候,数学很管用。而西塔潘冒险的个性放大了数学工具的作用,他很快就在业内建立起自己的声誉。1996年正式进入金融业,到了1998年3月,他的年薪已经达到了100万美元。然而,市场有时并不理性,到1998年9月,金融危机袭来,形势忽然逆转,很快,西塔潘给公司造成的亏损达到了一个亿,他被解雇了,变成了“失业的数学奇才”中的一员。
那是刊登在1999年11月的一期《泰晤士高等教育》上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损失百万的博士后们”。
刘路是第一次读到这个故事。他有点惊讶,但没有特别的感触,他说:“这是很久以前了,现在的西塔潘,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了。”
3月21日,一个名叫Yongping Huang的网友在《损失百万的博士后们》文后评论道:2010年,一个来自中国中南大学的20岁少年刘路解答了西塔潘的猜想。2012年,刘路拿到了校方提供的100万奖金……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链接:
http://www.nfpeople.com/News-detail-item-28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