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23-1-5 14:26
此刻我乘风远去，他朝两忘烟水里——纪念“港乐教父”顾嘉煇
此刻我乘风远去，他朝两忘烟水里——纪念“港乐教父”顾嘉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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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乘风远去，他朝两忘烟水里——纪念“港乐教父”顾嘉煇
原创 张明萌 南方人物周刊 2023-01-05 13:05 发表于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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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煇 图/视觉中国
港产粤语流行曲，由顾嘉煇开始，正式迈上雅俗共赏大道。
2023年1月3日，顾嘉煇在温哥华去世，终年9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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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南方人物周刊
文 / 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张明萌
编辑 / 杨静茹 [email]rwzkyjr@163.com[/email]
2015年，84岁的作曲人顾嘉煇决定正式退休。他在香港红磡体育馆举行了12场《顾嘉煇荣休盛典演唱会》。郑少秋、汪明荃、叶丽仪等与他合作过的歌手、演员出现在现场。
顾嘉煇曾与歌手罗文、作词人黄霑并称“港乐铁三角”。其余二人早在2002年、2004年就已先后离世，只剩顾嘉煇一人。
顾嘉煇善于作曲、编曲以及指挥。他创作的歌曲产量破千，曲作质量高，《上海滩》《万水千山纵横》《当年情》《铁血丹心》《世间始终你好》《沧海一声笑》《何日君再来》等作品至今仍广为流传。罗文、甄妮、叶丽仪、汪明荃、梅艳芳、张国荣等知名歌手多少都曾受惠于他。1970年代初期至1980年代中期是顾嘉煇事业的巅峰期，他与许冠杰一道被视为香港早期粤语流行曲的奠基者。他们将粤语流行音乐带入大众耳中，使香港音乐告别了英文歌的统治，全新的粤语流行乐坛得以开启。1990年代，顾嘉煇逐步淡出乐坛，长居加拿大温哥华，投身艺术创作。
在音乐成就上，香港音乐人中至今几乎无人能出顾嘉煇其右。1980年代初，他获得了香港电台举办的十大中文金曲颁奖音乐会首次颁发的“最高荣誉奖”（后易名为金针奖，为行业内最高荣誉之一）。1982年，英女王授予他大英帝国员佐勋章；1985年，他获无线电视十八年主题金曲奖；1998年，香港特区政府颁给他铜紫荆星章；2011年，他荣获香港艺术发展局颁发的“2010香港艺术发展奖”之“终身成就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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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19日，香港，一众歌星在顾嘉煇荣休盛典演唱会上演唱 图/视觉中国
荣休演唱会前，顾嘉煇思索良久，将演唱会最后一首曲目定为《狮子山下》。2003年，他的好友黄霑在红磡开了人生最后一场演唱会，这场演唱会被命名为《狮子山下》，同样以歌曲《狮子山下》结尾。黄霑告诉观众：“人生最主要还是向前望。”
“狮子山”是一座可眺望港岛、九龙全景的香港山峰。《狮子山下》是由香港电台电视部摄制的实况电视剧，于1972年启播，拍摄周期从1970年代跨至近年，以处境故事述说一般市民生活，反映了草根阶层的挣扎历程，见证了香港历史。1979年，顾嘉煇与黄霑为电视剧《狮子山下》创作同名主题曲，由罗文演唱。在港乐历史上，这首歌有着非常独特的地位，至今仍是港人精神的代表曲目之一。1997亚洲金融风暴过后，在经济萧条、前景不明朗的阴霾下，一曲《狮子山下》曾伴随香港度过艰难岁月。2020年4月，新冠疫情暴发不久，许冠杰在香港举办了一场户外演唱会，《狮子山下》成为当仁不让的开场曲。
这首歌也成为顾嘉煇创作的歌曲中兼具精神意义和传唱度的代表。演唱会即将结束，群星合唱《狮子山下》，场面动人：“人生中有欢喜，难免亦常有泪，我哋大家在狮子山下相遇上，总算是欢笑多于唏嘘……理想一起去追，同舟人誓相随，无畏更无惧。同处海角天边，携手踏平崎岖，我哋大家，用艰辛努力写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顾嘉煇挥动指挥棒，似乎用尽全身力气。
2023年1月3日，顾嘉煇在温哥华去世，终年92岁。姐姐顾媚接受采访时称，顾嘉煇感染新冠病毒，离世时家人陪伴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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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煇黄”
1980年，TVB拍摄剧集《上海滩》，导演希望顾嘉煇能在三天之内创作一首主题曲。等顾嘉煇谱好曲，已经过去了两天半。凌晨两点，他给黄霑打电话，让对方填词。他告诉黄霑乐谱：“mi半拍，so半拍，一个小节，la三拍......”待黄霑记下，他哼了一遍，告诉对方歌词明早就要。
黄霑在接受采访时回忆，挂了电话，他没有思路，突然间肚子疼跑去厕所，冲厕所的一瞬间灵感来了，“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二十分钟便写好了词。
但是黄霑没有去过上海，不知道黄浦江出海时有没有浪，于是找了两本写上海的书，看到早上6点，也没有答案。时间一到，黄霑将歌词给了顾嘉煇，顾嘉煇交给叶丽仪，下午录歌。叶丽仪录完了，兴奋地给黄霑打电话，说这首歌太好了。这首歌成了叶丽仪的代表作，2022年11月29日，74岁的叶丽仪曾再度现场演唱《上海滩》。她头发花白，可容光焕发，歌声依旧，滔滔不休，延续了42年前的气度与醇厚。
这只是顾嘉煇与黄霑的众多代表作之一。1972年，顾嘉煇首次与黄霑合作，创作了舞台剧《白娘娘》的主题曲《爱你变成害你》。此后一发不可收，一系列佳作的诞生也使得二人被并称为“煇黄”。
黄霑曾在书中写过与顾嘉煇的交集：顾嘉煇很早就进入社会工作，人生经验更丰富，他常常想找顾嘉煇讨教人生问题。但二人聊得最多的还是音乐。黄霑回忆，顾嘉煇的音乐知识和修养都很高，又多奇想，每次和他谈一个晚上，都要消化几天，细细回味，往往从中觅得终身受用的座右铭。
顾嘉煇常以木讷形象示人，在陌生人面前容易害羞。但在相熟友人面前则滔滔不绝，灵光闪烁。他还异常好学，永远走在时代前头。有次黄霑去北京，到内地作曲家李海鹰家听录音，看到最新的MIDI软件，大为惊喜，马上与顾嘉煇交流。顾嘉煇早就知道这个软件了。当新一代音乐人还不知道电脑是什么的时候，顾嘉煇已经在用电脑辅助编曲。“他和年轻人沟通绝对没有代沟，而且新知识丰富广博，另后生们瞠目结舌，肃然起敬。”
顾嘉煇也曾谈起与黄霑的惺惺相惜之意：“一个作曲家缘于生活深刻体验的灵感固然很重要，但词作者也是作曲家灵感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像与我合作了二十多年的黄霑先生，由于他从香港大学毕业后有过做老师、广告经理、电视台节目主持人等丰富人生经历，他编写的歌词也因此充满了对社会细致的观察和对人生深刻的体味。同时，又因香港影视片制作周期很短，而才思敏捷、做事负责的黄霑又恰恰能得心应手，我们由此成了最佳搭挡。”
1977年，二人为电视剧《家变》创作同名主题曲，邀请罗文演唱，“铁三角”正式形成。之后十年，几乎每一部大热电视剧都有三人组的身影。
到了80年代，武侠小说改编影视剧风潮正盛，黄霑和顾嘉煇接连创作了《两忘烟水里》《沧海一声笑》《万水千山纵横》等作品。这些经典武侠曲目顾嘉煇大多用典型的五声音阶谱写，还常借用中国戏曲的元素，运用萧、笛子、古筝、二胡、扬琴等传统乐器配乐，他的配器方式后来也成了香港流行音乐中的一大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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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嘉煇（中）与郑少秋（左）、汪明荃（右） 图/视觉中国
1985年到2000年，香港曾举办过五次以顾嘉煇、黄霑合作作品为主题的大型演唱会，不同版本的演唱会实录迄今仍是全世界港乐爱好者家中的珍藏。
顾嘉煇与黄霑曾被媒体比作《笑傲江湖》中的曲洋和刘正风，一曲一词，让无数人遥想。
2004年11月24日，黄霑去世，顾嘉煇接受采访时神情黯然：“好突然，我现在心情很沉痛，好难过，我很舍不得你，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找谁填词。”翌年，他写了《霑叔：给黄霑博士的歌》，作为纪念。
曾有记者问黄霑最得意的歌是哪首？黄霑说：“一部《沧海一声笑》高迈悠远，最为侠气，一首《旧梦不须记》哀而不怨，柔情万般，两首歌曲集结侠骨柔情，可谓双璧。”顾嘉煇听说后，笑着说：“一首《两忘烟水里》就已经侠骨柔情，两样都有了，这个笨蛋黄霑居然要讲两首！”黄霑知道顾嘉煇的看法后连连赞同，给当时采访自己的记者打电话，说：“顾嘉煇说得对，我要收回之前的‘双壁说’。”
随着黄霑的离世，这首歌也成为二人感情的一种隐喻。歌词写道：“笑莫笑，悲莫悲，此刻我乘风远去。往日意，今日痴，他朝两忘烟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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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创了粤语歌的黄金年代
顾嘉煇祖籍苏州，在广州的一个艺术家庭里长大。他的父亲是一位画家，擅长古董鉴定；姐姐顾媚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有名的歌手、演员。顾嘉煇自述，“从小酷爱音乐，音乐的魅力能够把空间变为旋律，把时间变为节奏。”他自学钢琴，常为姐姐伴奏。
1948年，顾家迁至香港定居，顾嘉煇白天工作，晚上读夜校。顾媚为了补贴家用，去夜总会唱歌养家。50年代末，顾嘉煇在香港湾仔仙掌夜总会和东英楼的一家夜总会担任钢琴师。
黄霑曾回忆，当时去夜总会的人没有几个是为了欣赏音乐，乐师也弹得很随意，只有顾嘉煇和他们不一样。黄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音乐。二人很快相熟，经常喝酒聊音乐，将彼此引为知己。
1961年，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校长到夜总会，正巧遇到顾嘉煇在弹琴，对其赞赏不已，邀请他去伯克利深造，许诺为他申请奖学金。在姐姐和邵逸夫的帮助下，生活费也得以解决，顾嘉煇赴美接受了两年的音乐教育。
期间，他参加了邵氏电影《不了情》的作曲比赛，参赛作品《梦》获得第二名。学成回港后，顾嘉煇加入了无线电台。60年代，他为无线电台、嘉禾影业两大公司的电视、电影配乐。无线电视台启播后，他应邀加入，负责作曲和音乐策划。期间创作了《万花迎春》、《何日君再来》和《秋霞》。凭借这三首曲子，他三次获得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音乐奖。
1974年，顾嘉煇受王天林邀请，为电视剧《啼笑姻缘》谱写主题曲；同期，他又为《鬼马双星》制作了主题曲。当时，香港流行音乐市场被英文歌曲占据。顾嘉煇和许冠杰通过专辑《鬼马双星》打破了这一格局。
音乐学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梁茂春接受采访时曾回顾半个多世纪以来的香港流行乐历史。“大量的电影公司、流行歌曲作曲家、歌手，比如周璇、白光、姚莉、姚敏，这批都到香港去了，香港还可以继续发展流行音乐。”梁茂春说。到70年代，香港经济腾飞，民众精神觉醒：“在香港这个地方我奋斗，我努力，我吃苦，我耐劳，我受尽了委屈，到今天争取有了一个好日子……我要表达。”但实际上市面上流行英文歌，除此之外就是国语歌，都是大陆三四十年代的歌曲——直到1974年，顾嘉煇的出现。
梁茂春认为，顾嘉煇有一种超人的本领：善于抓住一些民间音调或节奏的“基因”，并以此基因为元素，加以自由地展开，创作成他那非常简单而富有特色的旋律。
顾嘉煇的徒弟、香港音乐家徐日勤说：“以前的粤语歌只有类似粤剧小调一类的作品，而煇哥在美国学习归来后，把西方流行音乐的编曲、和音等一整套模式与粤语歌相结合，从根本上提升了粤语歌的品质和地位。煇哥用《啼笑姻缘》和《上海滩》两首歌开创了粤语歌的黄金年代，我们香港所有音乐人、歌手，都应该感谢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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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祖儿为顾嘉煇（左）荣休盛典演唱会献唱 图/视觉中国
黄霑在其博士论文《粤语流行曲的发展与兴衰》中如是评价顾嘉煇的音乐地位：“《啼笑因缘》标志着香港粤语流行曲再兴起，《家变》才真正确立了香港旋律的新风格。因为《啼笑因缘》仍有传统的粤曲影响，《家变》却完全摆脱了粤剧粤曲影子，旋律与歌词，演唱和编曲现代感浓烈。港产粤语流行曲，由这首歌开始，正式迈上雅俗共赏大道。”
梁茂春曾见过一次顾嘉煇，印象中顾语言表达能力不强，普通话更差。“木讷、淳朴、忠厚，是一个典型香港普通人的样子。”他说，“他的音乐是生活中泡出来的，有国外音乐的影响，又继承了香港流行乐界的传统，能够了解底层香港民众的脉动、脉搏，所以他能够写出这么多反映香港底层民众心声的歌曲，是很接地气的一个作曲家，是殿堂级的大师人物，不可替代。”
曾被问及最喜欢自己哪部作品时，顾嘉煇选择了1982年TVB剧《苏乞儿》的主题曲《忘尽心中情》。现在我们也以这首歌向他告别：
“忘尽心中情
遗下爱与痴
任笑声送走旧愁
让美酒洗清前事
四海家乡是
何地我懒知
顺意趋寸心自如
任脚走尺躯随遇
难分醉醒玩世就容易
此中胜负只有天知
披散头发独自行
得失唯我事
昨天种种梦
难望再有诗
就与他永久别离
未去想那非和是
未记起从前名字……”图片
（参考资料：《香港流行音乐50年：从崛起到交融》《顾嘉煇 一个为香港乐坛发展带去重大影响的人》《香港原创音乐教父——顾嘉煇》《黄霑 其实人间尽耳聋》《走进顾嘉煇 万水千山总是情》《顾嘉煇 狮子山下，无法忘记他》《李皖：黄霑，黄霑，中国背影渐去》《一代“鬼才”黄霑：沧海一声笑，慰我平生铁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