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21-8-20 19:22
她是他的白月光,可她们呢?
她是他的白月光,可她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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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他的白月光,可她们呢?
闫红和她的朋友们 今天
以下文章来源于新安晚报 ,作者闫红
当初看《围城》时很困惑,苏小姐被方鸿渐放了鸽子之后,为什么不嫁给资深备胎赵辛楣,要嫁给四喜丸子脸的曹元朗?
书中说了,她跟辛楣算是发小,“长期认识并不会日积月累地成为恋爱,好比你没法把今天的温度加在昨天的上面,好等明天积成个和暖的春日。”
但问题是,她对这个曹元朗就有爱情了?都是备胎,赵辛楣好歹还“身材高大,神气轩昂”,不被爱情降低智商时,也是个聪明能干的人物。
曹元朗呢,在方鸿渐的眼里,他酷似当年在船上见过的一个孩子,那孩子不足两岁,长这样:“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这模样,加上曹元朗人到中年,肥头大耳,被方鸿渐撮其要,删其繁地比喻成“四喜丸子”也真是形象。
当然我们不能bodyshame,方鸿渐自己都反省,贾岛也是圆脸肥短身材。但诗人李白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人家那么小,对月亮就有这么浪漫的想象,曹诗人却把月亮形容为:“圆满肥白的孕妇肚子颤巍巍贴在天上”,后来苏小姐于月圆之夜想起曹元朗的大作,心中作恶。
“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曹元朗也太“沟渠”了点。
看到后来明白了,苏小姐并不是舍赵辛楣而取曹元朗,而是另有重用,要做赵辛楣心头永远的白月光。书中很明白地说,她要一个男人为了她终身不娶,耐心等她丈夫死了候补,那么从小就喜欢她的赵辛楣无疑比曹元朗更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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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难为水”,“一见杨过误终身”,之子靡他,ONLY YOU,这是多么隆重的恭维!可惜苏小姐千算万算,皆是一厢情愿,婚后她放出手段还想笼络住赵辛楣,赵辛楣却很快订婚,对她已是“泛泛得很”。
说“曾经沧海”的那位元稹,就更是嘴上功夫,所以有姑娘恨恨地说,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不过是最近看《霍乱时期的爱情》,还真有从一而终的男人。作者马尔克斯还有部巨著《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代表作,而这部《霍乱时期的爱情》大部分,写得非常梦幻,男人女人做过的很多梦,都可以在这部小说里看到。
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加勒比地区的一座小城,城里最著名的医生乌尔比诺抓鹦鹉时,不慎从梯子上跌下来摔死了。他的遗孀猝不及防,有个男人默默帮她打点一切。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那个男人走到女人面前,说:“费尔明娜,这个机会我已经等了半个多世纪,就是为了能再一次向您重申我对您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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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告白,力压《情人》里那句“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个男人半个世纪里的每一天,都是为你而活,心心念念惦记着怎么对你表白,这是凭一己之力,把你抬到了神的高度啊。
但被表白的费尔明娜没有欣然接受,而是生气了,“你滚开!”她对他说,“在你的有生之年, 都别再让我看见你。”到这还不算完,她又将正要关闭的大门再次完全敞开,斩钉截铁地说:“我希望这也没有几年了。”
这话啥意思?咒他活不长呗。
吴学昭那本《听杨绛谈往事》里,也有一段类似的记述,说费孝通老先生当年追求杨绛,到处跟人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被杨绛清楚明白地拒绝,仍然不死心。钱钟书去世后,费孝通去拜访杨绛,杨绛将他送出门时,不客气地说:“楼梯不好走,你以后不要再‘知难而上’了。”吴学昭说,这就等于谢绝了他的访问。
我不能说这是拒人自喜,起码费尔明娜绝对不是。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跟这位名叫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男子恋爱过,若此刻接受他的爱,倒是首尾相连了,夹在中间的婚姻就有点像过渡,这是深爱着丈夫的她不能接受的。更何况,就在当年,费尔明娜已经否定那段爱情。
五十多年前,十八岁的阿里萨尚且与财富无缘,他是一个生意人的私生子,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叔叔们害怕得罪生意人的遗孀,也不敢给娘俩送温暖。阿里萨辍学去邮电局当了学徒。有次他去有钱人家送电报,看到了费尔明娜。
“正是这偶然的一瞥,成为这场半世纪后仍未结束的惊天动地的爱情的源头。”那么阿里萨到底看到了什么呢?其实就是人家长得很好看,有一双杏核眼(译文如此)的费尔明娜,是这城里最美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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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才子佳人戏也是这样,张生与崔莺莺,柳梦梅和杜丽娘,都没说过话,就能一见倾心。年轻时的恋爱只看脸是其一,其二,很多人连自己的灵魂都不在乎,当然也不在乎对方的灵魂。
唯一的例外是《红楼梦》,贾宝玉对林黛玉,是在有许多选择的前提下,经过漫长的筛选判断,最后以灵魂撞击出来爱情,宝玉听到黛玉的《葬花吟》不觉恸倒在山坡上,就是他们的灵魂在进行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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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转回到《霍乱时期的爱情》,还真有点古代才子佳人戏的套路,贫穷少年和富家千金两情相悦,嫌贫爱富的老父亲棒打鸳鸯。费尔明娜的姑姑充任小红的角色,在两人之间穿针引线,但没有小红的好运,被费尔明娜的父亲驱逐,孤苦伶仃地死去。
为了让费尔明娜彻底死心,老父亲带着她去远方走亲戚,却忘了阿里萨是个邮递员,他通过费尔明娜父亲发给亲戚的电报,知道了他们全部的行程,然后在这一路上始终跟费尔明娜保持联系——现在说起来,阿里萨这么干,好像有点缺乏职业道德。
阿里萨的机智不止于此,他知道最大的绊脚石是他的一无所有,又无法像中国古代才子那样靠科举考试跨越阶层,他想出来的办法是,找个帮手,打捞一艘传说中载满了珠宝的沉船。
帮手无知又能干,从没听到海底沉船的传闻,但给他捞出了两件珍宝,并且说在海底看到无数珍奇。阿里萨决定把事情做大,开个公司,打捞那五十艘沉船上的巴比伦宝藏,他拉投资拉到他母亲这里,母亲看了看那所谓的祖母绿,就知道儿子智商不太高,费尔明娜在信里看到他的计划,则认为是恋爱损害了他的心智。
事实证明,女人总是更聪明一点,那个帮手被揭穿之后发了一通誓就消失了,说到这,不得不替阿里萨感到庆幸,要放现在,他居住的地方估计就要像我们小区一样,门口拉个大红条幅,写着:此地有人被网络诈骗XXXXX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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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距已经产生,还好两人离得远,依然是一对热情似火的恋人。直到费尔明娜旅行归来,他们在嘈杂的集市上遇到了,阿里萨在费尔明娜背后说:“这可不是花冠女神该来的地方。”
故事忽然就发生了转向,在费尔明娜回过头的一刻,爱情戛然而止,书中写道:“她看见了他那冰冷的眼睛、青紫色的面庞和因爱情的恐惧而变得僵硬的双唇。他离她那么近,就像在子时弥撒躁动的人群中看到他的那次一样。但与那时不同,此刻她没有感到爱情的震撼,而是坠入了失望的深渊。”
久别重逢的这一刻,她发现,他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阿里萨不过是她自己制造的一个幻影。她只想出了一句话:“我的上帝啊!这个可怜的人!”然后就挥挥手,想把他从自己的生活中抹掉。
是不是有点懵?到底发生了什么?是阿里萨那句话说错了吗?让费尔明娜感觉到这个男人试图控制自己,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PUA?
窃以为没有这么简单,这句话也可以视为一种调侃,表示在他心中,费尔明娜是仙女一般的存在,与尘世无缘,是对这个女孩变相的恭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问题出在经过漫长的旅行,一方面费尔明娜已经成熟了,另一方面别离制造了间隔,让她能够更加理性地审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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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的《今生今世》里写他回上海小住几天,再去武汉看见小情人周训德时,发现她脸黄黄的,简直不美,心里也不喜。脱离了你侬我侬的氛围,就是容易看出真相来,好在胡兰成很擅长做自己的气氛组,很快又和小周甜甜蜜蜜起来。
费尔明娜没有那么寂寞,她对阿里萨失去了兴趣。她把阿里萨写给她的诗,发给她的电报,送她的已经风干了的山茶花全部还给他,并要求他归还她曾送给他的信件和礼物。
之后费尔明娜走上她父亲希望的道路,嫁给出身于小城最显赫家族的乌尔比诺医生。这不是一场交易,她和乌尔比诺是相爱的,只是,爱情不是护身符,她和很多嫁入豪门的女人一样,免不了忍受婆婆的限制,丈夫的出轨,她怄气,出走,为了摆平生活中的这些纷扰,她花费了太多时间与精力。
与此同时进行着的,是阿里萨对她没有停止的爱。他用一生等她爱自己,为此,他做了两个准备,一个还是想方设法发财。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再想那些不着调的发财之道,而是向自己的叔叔求助。
好在老天助他,父亲的遗孀去世了,叔叔没了顾忌,给他很多扶植,更妙的是,叔叔的儿子相继死去,加上阿里萨本来就很能干,最终上位成了叔叔的继承人。
金庸老先生都不敢这么写对不对?路遥更不敢这么写。太像屌丝的大头梦,梦想自己突然得到一大笔遗产,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这个美梦成真了。
另一个准备,就是让自己不要失去爱与性的能力,为此。阿里萨先后与622个女人发生关系:“只因缺少那一个女人,他便希望同时和所有女人在一起”。
宝玉年幼无知之时也想得到天下所有好女孩的眼泪,但后来他发现,这个愿望第一是会惹得黛玉不开心,第二,人家好女孩也不都愿意用眼泪葬他,比如龄官就另有所爱。他后来就只想要一个人的眼泪了。
阿里萨不像宝玉这么擅长换位思考,他也不在乎别的女人怎么想。虽然他的性对象大多是寂寞而热辣的妇人,也有妓女,但书中也写道:“他还在家中的主楼梯后面突袭了一个女仆。”
并且“以比菲律宾斗鸡还短暂的时间迅速让她受了孕。”他最后用钱摆平了这件事,“不得不赠给她一幢带家具的房子,才让她发誓说使她失去贞洁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每逢星期日才见上一面、连吻都没吻过她、顶多算半个情人的男人。她的父亲和叔叔都是砍甘蔗的好手,强迫那小伙子跟她结了婚。”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当然,后来阿里萨不这么干了,他改变了很多,改变的原因,是他爱上了一个十四岁少女,请注意,这时他本人已经七十了。
她叫阿美利加·维库尼亚,她的家人跟阿里萨套近乎,说他们是亲戚,请他当她的校外监护人。“从她穿着白色短靴、扎着金色辫子从船上走下来的那一刻起,弗洛伦蒂诺·阿里萨就强烈地预感到,他们将在一起度过无数个星期日午后的小憩时光。”
这叫什么话?羊入虎口啊,“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还是个孩子,锯齿般的牙齿,膝盖像小学生的那样光滑,但他即刻就隐约地预见到她将很快成为哪一种女人。”
他开始诱惑她,手段令人发指,带她去看马戏,去公园,吃冰激凌,伴她度过一个个童年般纯真的黄昏,赢得了她的信任和喜爱,然后,像哄骗婴儿似的哄她说:先脱掉小鞋子,给小熊穿,再把小衬衫脱下来给小狗穿,再把小花衬裤脱下来给小兔子穿……
这描述让我想起《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真,人渣啊。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居然还能在每个月末写信给阿美利加·维库尼亚的父母,作为监护人汇报一下他对姑娘的行为、精神状态、健康情况以及她在学习上取得的好成绩的个人感受。
不要说要结合阿里萨所处的时代背景看,或者那时候也没有“性同意年龄”这一说,我们只看后来阿美利加知道阿里萨另有所爱之后就自杀了,如果她是成年女人,就不会这么想不开。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这个小姑娘都是被阿里萨祸害了。
但阿里萨痴情人设不倒,他觉得自己精神上对费尔明娜始终忠诚,他兢兢业业等了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终于把她丈夫熬死了,得以来这么一场终极表白。
费尔明娜的坚拒并没有让他心灰意冷,事实上费尔明娜也有口嫌身正之嫌,没过多久,她就给他写了信,尽管是继续指责他,却让阿里萨因获得与她通信的可能大喜过望。
阿里萨借此一点点地与费尔明娜破冰,最终与她一同踏上自家那艘名为“新忠诚号”的航船,有钱人办事就是方便,阿里萨给费尔明娜整了个总统舱,作者很是花了一番笔墨描述了总统舱的奢华,说实话,看到那一段时,我觉得很像是在看爽文,标题可以叫做《霸道总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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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萨五十多年的心愿终于圆满,但是上船容易下船难,返程时费尔明娜在乘客里看见她的熟人,她宁愿死,也不愿被那个圈子中的人发现她在丈夫刚去世不久就愉快地出门旅行。
那就不下船吧,阿里萨要做一次不载货,也不运送旅客,不在任何港口停靠的直航。船长说按照合同,这样是不可以的,除非升起表示船上发生了瘟疫的黄旗。
看到这里我很想说“不可以”,爱情没有那么大的豁免权,谎报疫情,制造恐慌,这是在犯罪!但他们就这么办了,把旅客们丢到另一艘船上,阿里萨认为,既然都是为了爱,就没有什么不合理不合法的。
这个谎言给他们带来了便利:“一些村镇怀着同情为他们鸣炮驱赶霍乱,他们则用汽笛的哀鸣表示谢意。途中,无论哪家公司的船与他们相遇,都向他们发出致哀的信号。”
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无法面对回家后的现实生活,费尔明娜仿佛看到她的亡夫在家中等她,阿里萨想起死去的阿美利加则心情沉重,加上那面有瘟疫的黄旗,卫生局的巡逻队队长不许他们停在海湾,他们没法再也没法到岸了。
但阿里萨一点也不在乎,在海上兜起了圈子,当气急败坏的船长问他要这么来来回回地走到什么时候时,他回答:“一生一世”。
在五十三年七个月零十一天以来的日日夜夜,弗洛伦蒂诺·阿里萨一直都准备好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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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阿里萨的坚定,让船长看到他那不可战胜的决心和勇敢无畏的爱。并悟到原来是生命,而非死亡才是没有止境的。我没有船长的情怀,更有可能是脱口而出来一句国骂。
得给多少钱才能让人奉陪你们这伟大爱情啊?谁家没有点这事那事让人归心似箭啊?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个被突袭(其实就是被强奸)的女仆和十四岁少女,都是这段爱情的殉葬品。船长和乘客们也跟着倒了霉。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爱情,我看不懂,但大受震撼。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围城》里苏小姐想要的那种爱情,如果是,我得说,它比苏小姐想象的更不靠谱。
当然,我不是说这部小说不好,主人公的三观和作者的三观不见得就是一回事,再说,小说也不是社论,核心价值不是三观,而是对这纷繁复杂的人世的描述。《霍乱时期的爱情》将加勒比海岸的气氛描述得非常迷人,形形色色的人类,奇奇怪怪的动物,很容易将人带入沉浸式阅读,而主人公的爱情虽然没啥好称赞的,却也像个博物馆,展示出情感世界的光怪陆离,你能对一个博物馆做道德判断吗?但它无疑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