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9-12-10 19:45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有人永远不老
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有人永远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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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有人永远不老
原创: 阿舒 山河小岁月 今天
在唐瑛的年代,交际花不是谁都可以叫的。
1923年5月,这个词语首次出现在《申报》的外国电影《花情蝶义》影评里,称赞热衷打扮的女主角麟弟小姐“好装饰,处处不肯苟且,不愧交际花矣”。“不愧”二字,说明“交际花”是一个十足褒义词。
“交际花”逐步从欧美进入中国社交场,能被形容为交际之花的女子,不仅仅是擅长社交的美女,她们需要“具有非凡的容貌,还都有高贵的修养、有丰富的内涵,他们喜欢拥有相当的权力和影响。交际花们的历史,浪漫而引人入胜,这些女子需要炽热的爱,并能催生天生的艺术灵感。”(《爱的秘密语言》)。
所以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写了一首打油诗给冰心,说她嫁给吴文藻是“冰心女士眼力不佳,书呆子怎配得交际花”。如果“交际花”是后来的字面意思,恐怕冰心女士是要翻脸的。
很多年之后,唐瑛的妹妹唐薇红给我们这些后辈解释:“现在流行的一些小说和电影,里面往往有个‘交际花’,长得美艳又擅长交际,没有职业,常年住在高级旅馆或公寓里,像《日出》里的陈白露,但这类女人,不算交际明星,她们的出身一般是舞女或者堂子里的人,当时的人们把她们叫‘交际草’。”
只有那些社交场所里最杰出的名门才女、大家闺秀才有资格叫“交际花”,而不是只会跳几支热辣舞蹈、唱几曲销魂小调、卖弄几分风情就能称得上,那顶多算得上是“交际草”。
那时候,想成为一名真正的“交际花”可难着呢。
吃顿饭,不要随便讲话,吃菜不许挑挑拣拣,最好的菜总是放在长辈那一边,小孩子不能站起来伸着筷子去拣,只有长辈夹给自己,自己才能吃;
出门走路,要迈小碎步;走路要拎包,无提环的可夹在手臂处,有提环的则要挎在手臂处,不可以带花里胡哨的小包,金色、银色或缀满珠子的为宜;捡掉在地上的东西,上半身须保持直立姿态蹲下去捡,或者用手护胸再下蹲,避免因领口过低而走光。
去跳舞,仙乐斯勉强可以,百乐门却只能偷偷去,因为鱼龙混杂,档次不一。跳舞的穿戴也有讲究,穿镶边双开襟衣服和旗袍,戴的首饰多是镶嵌式的钻石,“金子一向都不戴的,暴发户人家的小姐才披金戴银,我们不兴的。”
这一切规矩,唐薇红都来自姐姐唐瑛。
“上海名媛以交际著称者,自陆小曼、唐瑛始;继之者为周叔苹、陈皓明。周(叔苹)是邮票大王周今觉的女公子,陈(皓明)则为驻德大使陈蔗青的爱女。其门阀高华,风度端凝,盖尤胜于唐(瑛)、陆(小曼)。自是厥后,乃有殷明珠、傅文豪,而交际花声价渐与明星同流。”——陈定山《春申旧闻》
“南唐北陆”,翩然两惊鸿,端的双生花。
作为第一代上海滩交际花,陆小曼和唐瑛身上有着不少共同点,两人都出生于上流社会家庭,都毕业于教会学校,都致力于学习西方语言,都深谙社交礼仪,同时受家庭熏陶,又熟悉传统文化,试想一下,这样的年轻女性进入社交场合,如何能不被当时人追捧。
陆小曼是北京城不得不看的一道风景,浓得简直化不开;相比之下,在上海唐瑛显得那么淡,她当然是美的,但又不是那么绝世容色。
连和陆小曼的合照,她看起来都占了下风。但显然是刻意避的锋芒,同一场慈善演出,预先知道陆小曼做主角,唐瑛甚至会主动“回戏”(不演)。
很久以来,我们对于唐瑛的面目始终有些模糊不清,记得有位作者这样形容:“唐瑛面目漫漶于浮世风霜:她缺乏轰动性太强的婚恋史,交际场合润滑剂,爽身粉,乱世中粉饰太平的一道流苏。唐瑛是万绿丛中最静、最香浓的一朵‘西施粉’。”
她的父亲唐乃安是获得庚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洋学生,北洋舰队医生。唐在沪行医并设有药房药厂,家业颇丰,但他的外室开销也大。关于他的八卦,最著名的一个是唐家大太太生日,唐医生对她说,“我要送你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然后带了太太开车出门去。左拐右拐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来,对太太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就来。”过了一会儿,他果然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唐太太对他的风流行为釆取放任态度,只有一条规定,在外所生的所有孩子必须领回由她管教。唐医师去世后,家中一切由唐太太总管,除了儿子儿媳一房外,还有领回来的女孩多人,家中开销不菲。
唐瑛是大太太所生,唐薇红则是四太太所生。
当陆小曼在北平社交场上以北洋政府外交翻译的身份大出风头时,唐瑛还没有出道,她比陆小曼小了好几岁,彼时尚是中西女塾的青涩女生——中西女塾后来和圣玛利亚女校合并为市三女中,张爱玲算是唐瑛的学妹。
唐瑛和所有的淑女们一样,16岁才进入上海社交场。但一出场,她就成为了所有女孩的梦想。
以下都来自唐薇红的讲述:“那个年代,她就开始穿CELINE的套装、定制的旗袍、背LV的手袋、用蜜丝佛陀的化妆品了。姐姐的房间里有一整面墙的大衣柜,一打开,里面全部是毛皮大衣。“即便是待在家里,唐瑛一天也要换三次衣服,早上短袖羊毛衫,中午旗袍,晚上西式长裙。那时候的旗袍滚宽边,滚边上绣出各种花样,唐瑛最喜欢的一件旗袍滚边上有一百多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用金丝银线绣成,纽扣熠熠生辉,颗颗都是红宝石。
唐瑛去参加舞会,无意中跳掉了一双舞鞋,当时小报说,这双鞋价值二百块——天哪,《情深深雨濛濛》里,依萍找黑豹子开口,在讲了一堆诸如“爸爸,我们已经欠了房东太太两个月的房租了!家里没米了,妈妈一年到头就那一件就旗袍,还有我的鞋已经破到修鞋师傅都不愿意再补了”之后,她要的生活费,也不过二百块而已!
唐瑛的衣服都是上海滩独一份。据说,她看到新式洋服,就回家自己画图样,在某些细部有别出心裁的设计,然后让裁缝去做,“每次姐姐穿一件新衣服出门应酬,全上海的裁缝哦就有得忙咧,因为又有不少小姐太太要照着我姐姐的样子去做衣服了。当时有句话不是讲嘛:唐瑛一个人,养活了上海滩一半的裁缝。”
这句话似乎一点也不夸张,因为无论《玲珑》还是《良友画报》,唐瑛有了新的look,便立刻刊登,那张大大的照片旁边细细地写了唐瑛的名字,上海滩所有的小姐们便心知肚明,没写出来的是只有两个字:
买它。
唐瑛唱昆曲了,唐瑛给英国王室当翻译了,唐瑛用英语唱京剧《王宝钏》了……整个上海都是唐瑛,每个男人的梦想都是得到唐瑛,每个女人都梦想成为唐瑛。
除了唐瑛自己。
父亲给了她做一个名媛所需要的一切,她看起来那么自由,只有一样,婚姻。
她的婚姻没有自由。
1931年7月23日清晨,一列火车缓缓驶入上海北站。站台上迎接的人有一些小小的焦躁,因为火车在路过苏州时晚点了一个多小时。
站台上的人等的,是火车里的宋子文,当朝国舅爷。
火车停稳了,先下车的是卫士,排成两排站在车厢门口。稍停一会儿,两个着法兰绒大衣的男子一前一后下了车,接站的人笑着上前。刚走出候车室,几个身穿警察服装的人忽然上前,掏枪便射,并且在开完枪之后迅速打出烟雾弹,一人倒地,现场一片混乱。
《申报》在第二天就刊登了消息,这群刺客的经验十分丰富,目标直指宋子文,后来得知,派出的刺客是暗杀大王王亚樵的心腹人马。
倒在血泊中的男子却不是宋子文,而是宋子文的好友、同学兼秘书唐腴庐——也是唐瑛的哥哥。我在《申报图画周刊》上找到唐腴庐的结婚照,他娶的是谭延闿的女儿。
在很多故事版本里,唐腴庐之死,使得唐瑛和宋子文的恋情彻底宣告失败。
这当然是谣言,杨杏佛的儿子杨小佛曾经专门写文章辟谣,事实很简单,1931年的时候,宋子文已经在四年前和张乐怡结婚,而唐瑛甚至连儿子都生好了。
但他们确实谈过恋爱,而唐家人也确实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唐薇红回忆说:“我不知道我姐姐和宋子文的恋情始源于父亲还是哥哥,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分开,我爸坚决反对。我爸说家里有一个人搞政治已经够了,叫我姐姐坚决不许和宋子文恋爱,说搞政治太危险。”
唐死后,行政院按例给抚恤金二万元,杨杏佛鉴于唐家开销大,父子均死,无人工作赚钱养家,向宋子文力争将抚恤金增到五万元。杨小佛的印象里,一年之后,宋子文约唐老太太及其家人在祁齐路(今岳阳路)家中晚餐,杨杏佛带着儿子同去。杨小佛第一次看到了“状如电冰箱的家用冷气机”,大家心照不宣,席间不谈之前北站遇刺事,以免引起唐家老小伤心。
那段时间,约有两年,杨杏佛常在星期日带儿子到巨籁达路(今巨鹿路)唐家去吃饭,谈天或打牌,在座的还有唐瑛和她的丈夫李祖法。但那时,这对夫妇就已经看出不和谐的苗头。
李祖法
李祖法出身于鼎鼎大名的“宁波小港李家”,其父为当时是上海商务总会总理李云书,名副其实的浙地财阀,沪上新进的一代天骄(愚园路李家西摩路李家都是他家)。李祖法毕业于耶鲁,少年得意,对于唐瑛的盛名,一开始是极为满意的——我再次感慨下李家公子娶的都是名媛,二代名媛周叔苹的丈夫是李祖侃,严仁美的第二任丈夫是李祖敏,李祖敏有个弟弟叫李祖莱,曾经绑架过张伯驹。他有一个妹妹叫李秋君,是张大千的红颜知己。
这桩婚姻看起来门当户对,但娶回家来,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一个好动,一个喜静,好交际的妻子遇上了爱宅在家里的丈夫,这段婚姻注定困难重重。李祖法在上海担任一家人寿保险公司的总代理人,善于经营,长于理财,他对妻子那种穿花蛱蝶般的交际花生活颇有微词。
从唐瑛的婚后生活看起来,她并没有因为结婚就打算完全消失自己“交际花”的桂冠。1935年秋,唐瑛在上海卡尔登戏院用英语演京剧《王宝钏》(Lady Precious Stream),这出戏的开头,王宝钏自己把绣球抛给薛平贵,她是这样主动的女子,即便在上一段感情里,为了家庭,她不得不把和宋子文的情书锁在柜子里。
她本来还有机会去纽约演出这出戏,1935年12月底,导演熊式一发电报给唐瑛,邀请她来美演出:“你何时能坐船来参加一流的世界性历史剧目?一起帮助中国发扬光大,让世人了解中华佳丽。如果应允,速航空寄照片。”当时负责演出的国家艺术剧院主任伯纳迪恩·弗里茨(Bernardine Fritz)也认为,“整个中国最适合扮演这角色的”非唐瑛莫属,她认为,要是唐瑛能涉洋去百老汇,必定引起轰动。
但唐瑛的回复是:“拟不予考虑。至歉。”
也许是因为李祖法阻挠,这次演出才不能成形。唐瑛这样的闺秀,最懂得给丈夫体面,但也许也是在彼时,她已经开始打算离婚了。
两年后,1937年,27岁的唐瑛与李祖法离异,他们的儿子李名觉归唐瑛抚养。小报上的报道却出奇的克制,我翻了翻,只有几篇讲唐瑛如何落寞出行,拒不回答记者提问,又猜测李祖法有新欢云云,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南唐北陆,一浓一淡,唐瑛的淡,并不是为了衬托陆小曼的浓,正因为这一份淡薄,才避免了舆论的追杀。她早知浮世繁华太过浓烈,会情深不寿。不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藏着的锋芒,虽然看起来有些无趣,但至少,安全。
唐瑛的第二任丈夫是友邦保险公司的容显麟。容先生是广东人,叔叔是中国留学生之父容闳,容先生性格活泼,爱好多样,骑马、跳舞、钓鱼等,也是文艺爱好者。容先生的家世和李祖法比差远了,他同样有过婚姻,而且还有四个孩子。唐瑛喜欢,她吸取了教训,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1937年,他们在新加坡结了婚,中途一度去了美国,1939年又回到上海,住在丹尼斯公寓。
李名觉喜欢和容伯伯在一起,他喜欢在周末被牵着手带着去看戏、看电影、看画廊、听音乐会或是外出野餐,每个周末都令人愉快。容伯伯对他十分宽容,不看演出的时候也会带他去吃点心,吃汤面、煨面,还吃美国巧克力和汉堡。他很爱吃汉堡,吃面食,印象中家里几乎是不吃米饭的。
1948年,唐瑛全家去了美国。顺便说一句,和唐瑛离婚的李祖法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将西方人寿保险公司所有投保客户个人资料保存。二战结束之后,他耗时数年追寻客户下落,仍兑现战前客户承诺,因信誉而闻名保险业。1947年,美国西方人寿保险公司在香港开设其亚洲总部,李祖法移居香港,我曾经多次在船王董浩云的日记里见到李祖法的名字,董浩云视他为知己,言必称“兄”。
和姐姐唐瑛一样,妹妹唐薇红也是16岁进入社交界。
从震旦女中毕业之后,她没有再上学。她喜欢跳舞,第一任丈夫也是在舞厅认识的,“我们那时候谈恋爱是很含蓄的,最初几次出去玩必须一大帮人一起,等到后来熟了之后大妈妈才让两个人单独出门。约会的内容也无非是看看电影,去‘仙乐斯’跳‘茶舞’,‘茶舞’的意思就是下午茶时间的舞会,其实不喝茶的只是跳舞,因为舞厅里的东西都不会好吃。跳完舞,我们才去康乐酒家这样的大饭店吃东西。”
婚礼是在华侨饭店举办的,婚礼上便有了一丝不和谐音符,给长辈行礼时,新郎老老实实地跪下去磕头,唐薇红只是鞠了一个躬,婆婆大为光火。结婚之后,婆媳关系更糟糕了,一只鸡上桌,腿给公婆,翅膀给老公,到了唐薇红那里,只剩下鸡头。新媳妇还特别嫌弃夫家“吃臭冬瓜咸鱼,这些东西我们家是从来不拿上桌的,连佣人都不要吃的”。
一开始,她不想生小孩,对婆婆说想要玩两年,婆婆气到半死。到了20岁,她生了第一个小孩,婆婆才对她有了笑脸。
1949年5月10日,《申报》新闻里有这样一条,“交际花徐琴舫失手杀毙四岁养女”,这是这张报纸最后一次提到“交际花”一词。
5月26日晚上,唐薇红和丈夫从睡梦中惊醒,外面有隆隆枪炮声,但两人随后决定盖着棉被睡觉:“就是死也要睡个痛快。”第二天早上醒来,门外马路上睡着解放军,上海解放了,《申报》于当日停刊。
家族里的兄弟姐妹们基本都走了,但是唐薇红觉得出国是做二等公民,“像白俄流落到上海一样”。她是唐家少数留下来的人:“去了海外,没有了百乐门,玩都没得玩了。”那时的她还想不到,没过几年,百乐门舞厅成了红都电影院,确实玩也没得玩了。
丈夫应单位分配去了深圳,她先带着儿子跟过去,可是完全不适应环境,她不幸流产,最终自己带着孩子回到上海。据说,回到上海家里,心才定下来,她大哭起来。
1963年,38岁的唐薇红提出了离婚,此时,距离他们结婚已有20年了。她想起自己在婚礼上坚持穿白色婚纱,婆婆强烈反对,因为“穿白的是触霉头的”,现在想来,“倒被她说中了”。
因为家底殷实,恢复了单身生活的唐薇红不用为生计发愁,不能去百乐门,去朋友家里打打麻将跳跳舞也一样。有一天,她在家里组织派对,朋友们登门,其中一位是认识不久的庞维谨——出身浙江南浔四大家族之一的庞家。庞公子一登门,看见客厅里唐瑛的照片,他说:“啊!我认识你大姐姐的。”
第二任丈夫庞维谨是浙江南浔四大家族之一庞家的公子
这句话,成了新一段关系的开始。
庞维谨的太太也在解放时和自己离婚了,太太去了香港,庞维谨留在上海。这两人相差二十多岁的人三观一致,志趣相投,很快结成半路夫妻。
庞维谨和唐薇红的婚后生活依旧潇洒,荡荡马路吃吃饭店,家里的小孩都扔在保姆带,只是,派对越来越少,舞越来越没得跳。没多久,“文革”开始,产业被合并,房子被充公,唐薇红去弄堂里的街道作坊做女工。工作是盘细铁丝,一卷15斤,一天下来要盘两三百卷,回到家两个手哆嗦得连饭碗都端不起,常常什么也不吃就直接往床上一躺,睡死过去。
她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说:“金银珠宝藏都没地方藏,我的几瓶Chanel香水,只能倒在马桶里,那个马桶连着香了一个礼拜。”
一个月,她的工资只有三十来块钱,但无论多么苦,唐薇红还是愿意省下十块钱,留给庞维谨买白面包吃。
那是患上癌症的庞维谨最后的念想。
即便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想过死:“我有四个小孩呢,怎么好去寻死,我死了谁养他们呢。也不好哭的呀,越是这样,越是不能哭。”
被街道群众批斗,她就默默到巷口去活儿;回到家,她依旧嘻嘻哈哈。抄家劫后余生的金叶子,小碎钻,她缝到女儿的棉袄里,叮嘱女儿:“千万不要弄丢了哦。”
唐薇红仍旧记得,庞维谨去世下葬的那天夜里,天特别冷,她穿着毛裤,“上海的冬天太阴冷,实在难熬。”
唐薇红关紧了门窗,在衡山路公寓里冒着风险放了一次密纹唱片,她一个人跳了一曲华尔兹,是最后的送别。
此时的姐姐唐瑛,正在和严幼韵打牌。1962年,她在容先生故世后,就住到儿子隔壁,她的表弟媳妇严莲韵是严幼韵的姐姐,唐瑛的牌技好,手气也不错。
1958年,李名觉和贝丝在婚宴上
她的另一个骄傲是儿子李名觉。李名觉在加州读大学,师从美国一流舞台设计大师乔·梅尔金纳,后来成为泰斗级的舞台美术大师,舞台设计作品有百老汇、芭蕾舞和古典及现代剧,如《奥塞罗》《麦克白》《伊蕾克特拉》《等待戈多》《喜福会》等。他被公认为近代美国剧场最具影响力的人,享有“美国舞台设计界的一代宗师”之美誉。
不过,大家更熟悉的是并不是李名觉这个名字,而是“Tang Dynasty”——用的是母亲的姓氏。
唐瑛喜欢带孙子们去看儿子的戏,心情好的时候,她也喜欢下厨,据说她炒的芹菜牛肉片比饭馆里的还好吃。她不用保姆,一切都是自己打理,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对谁都是微笑着的。我最喜欢的,是下面这张照片,她几十年不变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却是从容而淡定的。当然,我喜欢这张照片的最大原因,是这身貂实在好看。
唐薇红和姐姐唐瑛在“文革”之后只见了一次,大家又劝唐薇红出国,她仍旧拒绝了,这次的理由是“我太老了,折腾不动了”。
1986年,唐瑛在纽约安静离世。
唐薇红住在庞维谨留给她的衡山路公寓里,“我一个人带个保姆住,惬意得不得了。”确实惬意,她又开始去百乐门跳舞,连接受媒体采访也都放在百乐门四楼包厢。她喜欢别人叫她的英文名Rose,她还是爱用“香奈儿五号”,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是她说自己的保养心得:动手动脚,动手是打麻将,动脚是跳舞。
她的舞伴当时24岁,她得意地说:“因为我,他还出名了,现在许多人都来找他当伴舞呢。他已经可以喊到500元一小时了。”
一旁的舞厅经理满脸殷勤:“唐阿姨是全上海最时髦的老太太。”
在那一刻,唐薇红的脸半是娇羞,半是欣慰,如同一朵玫瑰。我猜,那一刻,她一定想起了自己的姐姐——九十年前上海最时髦的女人。
1、杨小佛,关于“南唐北陆”的见闻,世纪2010-03-10
2、李萌,中外近代媒体对“交际花”报道的女性主义研究——以《申报》和《北华捷报》对唐瑛的报道为例,海外英语2015-04-23
3、肖素兴,唐瑛:老上海最摩登的交际名媛,文史博览2010-12-05
4、 王戡,花开花落:沪上“交际花”兴衰史,凤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