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7-5-16 07:22
谁能拯救房思琪式的强暴?
谁能拯救房思琪式的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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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拯救房思琪式的强暴?
原创 2017-05-16 小乙 ijingj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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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界》独立出品 【热点】
文|小乙
林奕含最深的愿望,是说出不被他人和自己允许说出的经历,然后消失。房思琪只是缩影,无论美丑和才华,遭遇熟人长期性侵的女孩生命内核是一样的:被欲望和谎言长久扭曲了认知和意识。能救她们的,唯有知情后无条件持续一生的接纳,但这爱人间无有,唯从神来。
林奕含自杀了。
这个曾令同龄人艳羡的90后女孩,生于台南的书香门第名医世家;博览群书,曾任校刊主编,排球队长;高考时是台湾南部女中唯一的满级分,被媒体誉为超级小孩;相貌气质俱佳,像极某些琼瑶片中的清纯女一号。
2017年2月,她出版了处女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讲述国文老师李国华利用职权不断诱奸、哄骗、性虐女学生房思琪直到其发疯的故事,也是一个女学生(强迫)自己爱上强奸犯老师的故事。小说出版才两个月,已经加印5次,而作者本人却于4月27日上吊自杀,年仅26岁。
4月28日,林的父母发表声明称,小说中的房思琪就是作者本人。女儿的死因不是抑郁症,而是八九年前被男老师诱奸。女儿长年累月与这段可怕遭遇引发的创伤记忆做斗争,几度休学,一直看心理医生,还进过精神病院。据闻,林父曾当面质问该老师,对方恐吓说事情闹上法庭,吃亏的还是女儿。当时林奕含刚获得满级分,媒体大肆报道,林母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咬牙吞忍。
5月5日,其父母再度发表声明:还有另外3位女学生也被该老师性侵,甚至遭遇黑道威胁,强拍裸照。但因有苦衷,仍不便透露该老师姓名。5月7日,该老师、被称为“补习界的马英九”的名望人物被公众揪出,但他完全否认性侵之事,避重就轻表示当年只是“情侣交往时的自愿行为”,以规避道德责任和法律责任。目前此案仍在调查中,但检方说事隔多年,很难定罪。
林奕含的自杀震惊了整个台湾,随即,越来越多台湾女孩勇敢说出她们在成长过程中被熟人性侵的遭遇……
II型创伤的样本
林奕含自杀前曾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何为房思琪式的强暴?和陌生人引发的突击性强暴事件相比有什么不同?
心理学家李松蔚说:“性侵是彻底的噩梦,不过,噩梦也有等级。有一些情况尤为棘手,主要体现在初次发生性侵的年龄越小,遭受性侵的次数越多,施害者和自己的关系越近,这段经历对受害者来说就越是恐怖。偶发的,成年之后遭遇来自陌生人的强暴(I型创伤),相比于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持续不断地遭遇来自熟人的侵害(II型创伤),要稍微好处理一些。”II型创伤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最棘手的包括多重人格、酒精或毒品上瘾,以及人格障碍。
“如果没得到及时的处理,又是在生命早期形成的阴影,很可能造成一个人的情感模式、人际关系、性关系、基本信念体系、思维特征与行动模式的全方位变异,甚至大脑功能也可能受影响产生病理性的改变。受害者可能会用各种方式伤害自己,卷入各种匪夷所思的危险活动与关系(暴食、冒险、嗑药、滥交、自残等),他们让每一个试图接近自己的人都感到捉摸不定,如履薄冰。他们不可预测,几分钟前后就会判若两人。他们时而激烈得希望毁灭世界,时而又痛苦得想要毁灭自己。时而以泪洗面,痛诉衷肠,时而又将自己重重封锁。在心理治疗的领域,这也算是高精尖的难题,也许难度可以类比于医学领域的神经外科手术。”
对照《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简直就是一个II型创伤后果的样板。她说:“很多读者说太苦了读不下去。我多么羡慕,只是小说就读不下去,我还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啊!”
2016年,林奕含在自己的婚礼上向宾客分享的不是喜悦,而是与精神病斗争的痛苦过程。婚后,她说:“每次精神病发作完,哭泣、呓语、癫痫、咆哮的鬼魂在家里浮游,我会想如果不是我,B(林的丈夫)是不是能够继续他明媚、全勤的人生?是否我一直在将他折磨?我好心碎,而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清洁。”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施害者是众多的“李国华们”,在新闻报道里被曝光侵犯留守女童的李国华,玩弄女大学生的李国华,以论文答辩哄骗女博士的李国华。
李国华们知道这是个男权至上的社会。“他明白社会对性的禁忌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会觉得是她的错,连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小说中的另一个女孩子被始乱终弃后发文揭露,网络上引来的却是污言秽语和流言蜚语:阴谋论;贪图老师钱财;败坏老师名誉;你是小三你去死;可怜的是师母;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在这个人人争着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
“房思琪式的强暴”摧毁的第一个层面是肉体,但导致她被强暴后就背负上精神枷锁的,则是错误的自卑感、自责感、罪咎感、羞耻感。如果她在第一次被性侵后就能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我没做错任何事,错的是那个施暴者。”该多好!可是,她说的却是:“对不起!”
如果她在第一次被性侵后就能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脏,我还是从前那个好女孩!我的自我价值不因为失贞而摧毁!”该多好!可是,她想的却是:“没有办法说出口,其实是我配不上你们。我是馊掉的橙子汁和浓汤,我是爬满虫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个灯火流丽的都市里明明存在却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需要的北极星。”
如果她在第一次被施暴后就能坚定地告诉自己:“他伤害了我,还好意思说爱我,简直就是人渣,应该去报警!”该多好!可是,她想的却是“她要活下去,她不能不喜欢自己,也就是说,她不能不喜欢老师。”
很多人都不解,房思琪前几次被强暴后为何没有告诉父母。因为在她家里,不仅性教育是缺失的,亲子关系也是疏离的。她更多是妈妈煲电话粥时向朋友炫耀的乖乖女+三好生符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补习,被父母认为是难得的提高女儿分数的机会。
她假装漠然地向父母说起性教育的话题,妈妈说:“什么性教育,性教育是给那些需要性的人。”她假装天真地提到我们学校有个女生和老师在一起了,妈妈说:“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骚。”
她没有外援,也没有形成坚定的内在强大自我,似乎只能被邪恶牵着鼻子继续往下走。于是,小女孩为了减轻第一次强暴带来的羞辱感和自卑感,不断说服自己,不断催眠自己——我是爱老师的,老师也是爱我的。我们之间有爱情。
所以,第一次施行强暴让她欲哭无泪的色狼老师,竟然慢慢最后变成“我心爱的男人”。就像那些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一样,原来人是可以被驯养和奴化的。所以,她才会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屈服老师的淫威。甚至在长达好几年的青春期与施暴者保持性关系,甚至偶尔会采取主动,因为在当时的她眼中,这就是爱情关系——婚外爱情关系。虽然她觉得面对老师的妻子和女儿时,会觉得很痛苦,甚至羞耻。

斯德哥尔摩患者的精神崩溃
“房思琪式的强暴”摧毁的第二个层面是爱情。
爱情的对象偏偏是个充满蛊惑性的情场老手——在课堂讲授唐诗宋词,对她花言巧语说着:“你现在是曹衣带水,我就是吴带当风”、“我只爱你,我是睡美人,被你吻醒,请不要增加我的罪恶感”。经过社会历练的成熟女性,应该能分辨出说这些花言巧语的人渣,但十四五岁的少女智商和情商容易短路,何况是热爱文学又父爱缺席的少女。
对施暴者先是妥协,然后是同情,老师叹息着说自己衰老了,她难过,甚至激发出她的母性情怀,她可怜他还要和不容许婚外情的社会习俗做斗争,太辛苦了。然后是依赖,她除了依附被动地接受这种服从权威的畸恋模式之外,已经无法适应其他健康的恋情模式了,“你要一个好男生接受我这样的女生——就连我自己也接受不了自己?你要我在对你的爱之外学会另一种爱?”
但妥协也好,同情也好,依赖也好,两性关系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到了最后,终于会发现爱情幻象破灭。原来,他的情妇不只有她,还有另外其他女学生;身体被强暴,情感被辜负,老师给付的爱,只是无休无止的控制和霸占;她得到的爱,只是无穷无尽的侮辱和欺骗。她开始精神崩溃,连趴在桌上十分钟也会梦见他侵犯她,她还梦见很多身边的男人都侵犯她,甚至自己的爸爸。她开始酗咖啡,开始得健忘症,开始出现幻听……
“思琪她注定终将走向毁灭,且不可回头,正是因为她心中充满了柔情,她有欲望,有爱,甚至到最后她心中还有性。” 她无力担当生命中的真相与谎言。
“房思琪式的强暴”的第三个层面,是对作为信仰的文学审美的践踏。
林奕含生前接受了媒体16分钟的最后采访。谈及对这部小说的理解时,她说想探讨的不是诱奸,而是文学。因为她一直觉得,所有其他都靠不住,唯有文学是她的信仰。但她却在采访中反复进行精神叩问:是不是文学辜负了她?是不是艺术可以不诚实?文学语言充满那么多歧义和含混,是不是也和人性一样是伪善的?为什么文学会被学文学的人用来合理化自己的罪性?自己是否也有伪善与虚谎的一面?写作有什么意义?
她说:“我的整个小说,从李国华这个角色,到我的书写行为本身,都是对艺术所谓真善美的质疑。你没有办法去相信任何一个人的文字和为人,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残破有限的人间找不到这爱
“房思琪式的强暴”以文学之名,极度呈现了人性之恶。文学终究是被造之物,文学终究是人学,如果文学不能救赎我们,那么谁能救赎我们,在人性看不到盼望的绝望尽头?
“语言本是一件美好的礼物,但自从巴别塔以后,就沦为人们粉饰自己任意妄为恶行的装饰品。房思琪只是一个缩影,其实无论美丑,不管贫富,是否有才华,生活在大城市还是小山沟,这些遭遇熟人长期性侵的女孩子,其悲惨生命内核的本质是一样的:长久地活在欺骗中,被罪恶欺哄蒙蔽,被欲望和谎言扭曲了认知和意识。”儿童希望救助基金会真爱反虐待项目的负责人,主修心理学专业的资深社工李梓琨说。
“我们救助过的一些女孩,会说谎,会破罐子破摔,会去主动找男人发生性关系,会离不开原先的亲密关系模式。但请别轻易定义她不检点、不可救药、自作孽不可活,因为她可能也经历了房思琪式的大屠杀。相信思琪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越挣扎,换来的是越变本加厉的控制。她只好用爱情、用文学审美这些字眼说服自己顺从下来,久而久之,她用性、爱情、文学审美来定义自己的价值。
她们就好像一个皮影戏里的木偶,每天表里不一,做着别人眼中的她们,生活就是表演。真实的情况却是,被背后拴着的线控制着一举一动,不被察觉。那些线,来自他们的老师、男友、亲朋、父母。在这些线的控制下,这些孩子带上各种面具,唯独找不到真正的自己,除非剪断线。”
李梓琨说:“林奕含的离世太过沉重。所幸还有同样经历的女孩子在逐渐医治过程之中。当然,蜕变过程相当艰难。比如,我们救助的一个18岁女孩,被熟人长期性侵后怀孕生子,我们已经持续跟进辅导了4年,她说,有时候她也控制不住自己,内心会很扭曲。我们会多一点时间陪她,体贴她的软弱,同时以真理教导她。需要有更多有志之士,关注房思琪这样的女孩子们。真正去了解这群被长期诱奸的女孩子是怎么一步步从被诱奸变成畸恋的心理演绎过程,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恤她们的感受,与他们一同哀哭流泪。有些情感经历顺利的人会觉得,这种女生一方面很可怜,但另一方面辅导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难以出来?怎么这么软弱、敏感、轻贱、情绪反复?内心充满不自觉的论断和精神优越感。
能救她们脱离谎言的咒诅和捆绑的,唯有知道她们一切的伤痛和羞耻之后,还能毫不指责的、无条件的、持续一生的接纳与深爱,这不是我们这些极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普通人能做到的,没办法来自残破有限的人间,只能从神而来。你已经被洗得洁白,你是神眼中的瞳仁,掌上的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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