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7-5-1 22:07
从探春到李达康，有种孤独古今同
从探春到李达康，有种孤独古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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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探春到李达康，有种孤独古今同
原创 2017-05-01 闫红 闫红和陈思呈

探
春
A
一部《人民的名义》，让一心守护GDP的资深背锅侠李达康成为网红，他的耿直、单纯，他简洁明了的工作作风，尤其是他的铁腕，帮他圈粉无数。
但非议者亦有之，他对于亲人，尤其是对于妻子欧阳菁的淡漠，堪称不近人情。
这里不想评价他的优点或是他的局限性，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他的出身背景，让他只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孤独者，一如《红楼梦》里的贾探春。

探春是贾政的女儿，贾宝玉的妹妹，荣国府的千金小姐，但比起贾宝玉，她的“含金量”是打了个折扣的。
她有先天不足，并非正室所出，她的母亲，是那个一出场就出丑，一开口就讨人嫌的赵姨娘。
赵姨娘集反角与丑角于一身，不是被凤姐敲打，就是被王夫人嫌弃，惹到贾母时，更是被老太太叫着“娼妇”劈头盖脸地骂。这当然首先因为赵姨娘的个性和处事方式都有问题，但有一点也很重要，妾室在贾家很难得到别人的尊重。探春让赵姨娘向周姨娘学习，就是学习后者的安静、本分、极力压缩自己的存在，一个妾室，还想突出自己，就是愚蠢的。
能够这样提醒母亲，说明探春对自己的处境也很清楚，即便理论上妾所生的子女，要归到嫡妻的名下，探春却深知，这不过是一个说法，贾宝玉轻而易举就能获得一切，进退自如，探春若想得到更多的爱和尊重，就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

李达康亦有先天不足，他没有一个根深叶茂的背景，唯一的政治资源，是他曾当过赵立春的秘书，他极有可能，也是农民的儿子，理论上，寒门也能出贵子，出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别，真实情况如何，只怕大家都心里有数。我有一老友，五十出头准备内退，他说，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根就这么深，只能做到这个职位上了，再朝下去就危险了。
一句“农民的儿子”，侯亮平的理解，和赵德汉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
先天不足后天补。探春与李达康，有许多努力，都是为了填平出身上的差异。
B
比如说，他们有时会显得不近人情。
欧阳菁对于李达康有着颇多怨恨，他不管家，更不管自己，让她一颗不死的少女心无处着落。她指责李达康对于亲戚朋友无情无义，剧中李达康的表妹某项待遇无法落实，也只能一次次亲自到信访办上访，沾不到李达康什么光。
欧阳菁的指控得到一些女性主义者的支持，但我们撇开理论看现实，李达康如此冷漠，也有他的不得已。


我小时候，家中长年累月人来客往不断，都是老家的亲戚朋友，进城看病的，打官司的，找工作的等等。想我爸当时不过是卫生局的一个小职员，都被亲朋好友视为人际关系中的重大利好，以李达康之权高位重，必然被被亲朋好友寄予许多期望，欧阳菁也在其中。
探春处境亦有相似处。王夫人只希望贾宝玉健康平安，宝玉可以无所顾忌的滚在母亲怀里撒娇，赵姨娘却希望探春照看赵家，希望她能将月钱省下来交给自己，给贾环而不是宝玉做鞋。若是探春与这位生母纠缠过多，就会被她带到烂泥坑里，再也爬不出来。

探春与赵姨娘以及赵姨娘全家，都切割得非常彻底，当着众人的面，总是一口一个姨娘，对于赵姨娘不恰当的期望。探春鄙夷地说，这都是“阴微鄙陋”的见识。
母女俩一场最重要的碰撞，出现在赵姨娘兄弟去世之时，荣国府姨娘亲属去世，丧葬费有两种发放标准，一种姨娘本人是自家奴才生的，至亲死了，赏二十两银子，另一种姨娘是从外面买来的，至亲死了，赏四十两银子。
当时探春受王夫人之托，管理家务，她的铁面无私，引起一些下人的不满，她们想借这个机会看探春的笑话，如若探春不懂这个规矩，就栽她一个徇私。不成想，她们含含糊糊地替赵姨娘的弟弟报了四十两银子的丧葬费，立即就被探春眼明心亮地指出，赵姨娘是家生的，她弟弟死亡只能赏二十两银子。
赵姨娘就不干了，哭哭啼啼跑来，抱怨探春不为她着想，还一口一个“你舅舅”，探春正色道：“谁是我舅舅?我舅舅早升了九省的检点了!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
她所说的舅舅，是王夫人的弟弟王子腾，我都怀疑王子腾知不知道她长啥样，不过探春这样说，并不是为了攀附，而是与赵姨娘切割开。
探春和赵姨娘之间无一丝亲情吗？当然不。有次赵姨娘去看黛玉，黛玉知道她是去看探春路过这里，做个顺水人情。从黛玉的“知道”，说明，这娘俩平时并不少走动，没准比宝玉和王夫人还多。
探春之于赵姨娘，也许正如李达康之于他的出身，他和祁同伟一样，也是个苦出身，起码不像侯亮平那样光鲜。但他志存高远，不肯像祁同伟那样徇私枉法，拉扯亲朋好友，就得像探春那样，在自己与亲人之间，竖起一道壁垒。欧阳菁抱怨他做事太绝，对于此，李达康也许会像探春一样党性十足地说，谁是我的亲人？只有人民是我的亲人。

C
李达康单单做到清正廉洁还不够，就像探春单单和赵姨娘切割掉还不够，李达康要想上升，需要政绩，探春想站稳脚跟，需要显示出才能。
这就是李达康心中只有GDP的缘故，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只有拼死拼活地干，干出不同寻常的成绩，才能进入上级视野。而探春，也需要在某些时刻，展现出不同寻常的胆识，才能让她名义上的母亲，贾政的嫡妻王夫人，不会因为对赵姨娘的反感，而厌屋及乌。

李达康选择了有风险的冒进，探春亦是在某些特殊时刻，不惜铤而走险。比如那次，贾赦想纳贾母的贴身丫鬟鸳鸯为妾，贾母大怒，不分青红皂白连带着把王夫人也骂了一顿，王夫人心中委屈，却不敢辩解。平日里在贾母面前说得上话撒得起娇的宝玉和凤姐也不敢言语，危急关头，只有探春挺身而出，笑着对贾母说：“大伯子要收屋里人，小婶子怎么会知道？就是知道，也装作不知道。”一句话点醒了贾母，赶忙向王夫人赔礼道歉。
探春的边缘处境，也使她比宝玉更能了解家中的真实状况，而具有改革的热望与冲劲，她知道该从哪些方面下手，不怕得罪人。她必须大刀阔斧，才能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李达康对于GDP的执迷又何尝不是如此，沙瑞金对他的欣赏，是因为他敢冲敢闯，敢想敢干，他也因此对于孙连城这样保守的人格外憎恨，谁影响他的GDP，就是他的敌人。
但是无论是李达康还是贾探春，作为背景有限的人，他们即便为高层欣赏，依旧是不稳固的。李达康的伯乐，他曾经担任其秘书的赵立春希望他能够帮助儿子赵瑞龙谋取利益，触碰到李达康的底线，他果断地拒绝了，立即在赵立春那里失了宠，他的同僚高育良入常，李达康被晾到了一边。
探春同样无法丧失底线地讨好王夫人。王夫人怀疑大观园里藏污纳垢，派凤姐等人抄检大观园，宝玉不敢表态，黛玉睡下了，只有探春带领一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并说出了掷地有声的一席话：
“我的东西倒许你们搜阅，要想搜我的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的东西，我都知道，都在我这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得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你们别忙，自然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是议论甄家，自己盼着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
关键时刻，探春对王夫人也敢呛声，她的小心翼翼也好，挺身而出也好，固然是为了站稳脚跟，但站稳脚跟，不是为了获得宠爱，而是为了获得尊严和自我实现，这一点上，探春和李达康是一致的，也是他们获得那么多喜爱的缘故。但他们最终，也都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