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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ngyinc 2017-5-1 20:37
琼瑶将牵手38年老伴交还子女:我的人生一败涂地
琼瑶含泪为夫插鼻胃管 觉背叛老公萌生跳楼念头
[url]https://zx.sina.cn/e/2017-05-01/zx-ifyetwsm1521271.d.html?vt=4&wm=3049_0018&HTTPS=1[/url]
2017-05-01 19:30 新浪娱乐
来源:新浪娱乐
据台湾媒体5月1日报道,知名作家琼瑶日前透露丈夫平鑫涛罹患血管型失智症,已住院1年多,她也在社交网络上抒发这段时间的煎熬,因深知他无法康复,不忍心让他插鼻胃管,还因此和继子女闹翻,不过在作家、也是麻醉科医师侯文咏的劝说下,她妥协了,但自觉背叛老公泪崩,连说一百个对不起,还萌生跳楼念头。
琼瑶日前公开遗书,倡导“尊严死”,原来都是因为见了卧病在床的丈夫,她不忍对方承受插鼻胃管的痛苦,但继子女却坚决要让爸爸插管,并要她打电话给侯文咏,因为侯文咏曾是她的“家庭医生顾问”,有疑难杂症都会找他咨询一下。
侯文咏建议她插管,“鼻胃管是很普通的东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拿掉的,你为什么不插呢?”她只好把丈夫病况大概说明一下,并把不插管、不急救的愿望都说了,侯文咏依然不以为然的说:“现在不插管,他注定是死,插了管还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好,你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这让她心灰意冷,不愿意和继子女、社会为敌,“含泪投降”同意让平鑫涛插管,但见到他痛苦呻吟,仍让琼瑶自觉背叛,起码对他说了一百个对不起,“我觉得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她认为要为背叛付出代价,竟萌生一跃而下的念头,让网友都心疼要她坚强才好。
[[i] 本帖最后由 yingyinc 于 2017-5-3 09:14 编辑 [/i]]
我爱丹丹 2017-5-2 09:11
这人蛮会搞事的,这些家庭琐事,有什么好曝光的。炒作!
ghon_1 2017-5-2 09:58
说了一百个对不起:lol 现在能明白琼瑶剧里那些啐啐念那些咆哮体了;P
悠优 2017-5-2 10:43
读点医学书还是有用,比一百个对不起实用
yingyinc 2017-5-3 08:40
[url]http://ent.sina.com.cn/s/h/2017-05-02/doc-ifyetwtf9611767.shtml[/url]
琼瑶将牵手38年老伴交还子女:我的人生一败涂地
2017年05月02日 19:41 新浪娱乐
琼瑶刚刚也向媒体哽咽宣布,决定将牵手38年老伴移交给继子女,更怕情绪失控,再也不会去看平鑫涛了。
新浪娱乐讯 据台湾媒体报道,79岁作家琼瑶日前在脸书透露,为了是否让失智且中风丈夫平鑫涛接受插鼻胃管治疗,与继子女杠上!平鑫涛女儿平珩更在脸书公开弟弟平云写给继母琼瑶的信,希望琼瑶将父亲还给他们,对此,琼瑶刚刚也向媒体哽咽宣布,决定将牵手38年老伴移交给继子女,更怕情绪失控,再也不会去看平鑫涛了。
琼瑶与继子女为了一根鼻胃管杠上,平云在信中直言真正重点并非插鼻胃管,而是对“父亲值不值得活下去”认知不同,称琼瑶真正在意的是无法接受父亲失智,若琼瑶认为“没有灵魂的肉”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乐死,“既然如此,就请将父亲还给我们吧,这是我们最沉痛的请求。”
据港媒报道,琼瑶在电话中哽咽表示决定将丈夫交给继子女照顾,透露一直以来都是自己24小时陪伴失智的丈夫,而孩子只是2周来看一次,待半小时就离开,强调照顾跟探望不同,而平鑫涛不只失智还大中风,“加工活着就是一个悲剧。”
另外,琼瑶也透露曾遭失智的丈夫喊妈,让她崩溃大哭,还扑到丈夫怀中哭喊“我不是你妈”!而琼瑶除了打消将这段心路历程写成文字出版念头,也表示不会再去看平鑫涛了,就怕情绪失控,“我被敲醒了,对不起他们,对不起他们的妈妈,我的人生一败涂地,书也不会再写了。”
yingyinc 2017-5-3 08:47
[url]http://ent.sina.com.cn/s/h/2017-05-02/doc-ifyetwtf9498267.shtml?cre=entpagepc&mod=f&loc=2&r=9&doct=0&rfunc=63[/url]
琼瑶泪控插管背叛挚爱 继子:爸没病危只是失智
2017年05月02日 12:40 新浪娱乐 微博
平鑫涛儿子平云2日半夜透过女儿发表“一封沉重的公开信”,希望借由不同立场的说法,让关心此事的社会大众更贴近真相。
新浪娱乐讯 据台湾媒体报道,知名作家琼瑶30日透露因为与继子女的意见相左,最后再麻醉科医师兼作家侯文咏的建议下,妥协含泪让丈夫平鑫涛插鼻胃管,但她深觉自己背叛挚爱,动念寻死。事隔一日,平鑫涛儿子平云2日半夜透过女儿在脸书发表“一封沉重的公开信”,希望借由不同立场的说法,让关心此事的社会大众更贴近真相。
平云指出,从琼瑶3月12日首次发表公开信后,至今约一个半月,家人的心情从体谅、理解,转变为心痛与不解,即使因为对方文章与真实情况有所出入,导致家人承受外界责怪的声浪,但本于对父亲的尊重,起初选择隐忍,但对方却在4月28日的发文中,不惜以“他妈的鼻胃管”开骂后,“觉得还是需要代表我们三个子女表达一下我们的立场”。
平云点出家人与琼瑶之间的矛盾,在于“真正的重点始终不在于究竟要不要插鼻胃管这件事,而是我们跟您对于父亲值不值得继续活下去的认知不同”,因为在平鑫涛的遗嘱中,写着“当我病危的时候,请你们不要把我送进加护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来维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护病房裡。所以,无论是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通通不要,让我走得清清爽爽”,然而“清清爽爽离开”的前提在于“当我病危的时候”,他说所有医生自始至终都没有判过父亲病危或重度昏迷,“他只是失智而已”。
在父亲失智后,平云认为琼瑶始终无法真正接受这件事,似乎对对方而言,“不再记得您,无法对您说爱,就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乐死”,可是对子女而言,“他不记得我们,但我们对他的记忆还在,不会因此影响我们对他的敬爱”,他引用蔡佳芬医师书上的话提醒琼瑶,“他的记忆失落了,但他仍渴求爱与被爱”。
此外,平云也还原了父亲送进医院的种种经过、情况,文内所述与琼瑶的说法出现歧异,他直言,“没有人会期望看到自己父亲卧病在床”,父亲住院一年多来,到处奔波、心力交瘁的从来就不是只有对方一人,同时也对双方说法、认知产生落差感到遗憾,希望原本可以引起社会大众对长照议题关心的正面讨论,不要流于个人的负面情绪发洩,“衷心希望关于这件家务事的纷纷扰扰,能够到此为止”。
代为发文的平鑫涛孙女也写下,“现实终究不是戏,没有这么多的算计,只有不同的立场,这才是真相”,强调父亲多年来注重隐私,基于对爷爷的尊重也一直对琼瑶以礼相待,更一再隐忍许多莫须有的指控,无奈家务事沦为世人茶馀饭后的话题,最后选择站出来澄清,并希望关心此事的大众,可以看看这封公开信,“没有华美的词藻,没有戏剧化的台词,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身为人子最深的哀痛与不捨”。
平鑫涛孙女脸书全文:
现实终究不是戏,没有这么多的算计,只有不同的立场,这才是真相。
由于最近琼瑶在脸书上一系列严重偏离事实的贴文,我爷爷的病情变成了连载故事,引起了诸多关注讨论。身为家族的第三代,很多事我们无法代替辩驳,但也一直鼓励从头到尾见证一切的爸爸出来说句公道话,不只是表明家属的心情立场,也还原现场的真实状况。
我爸爸一向注重隐私,基于对爷爷的敬重,多年来对于琼瑶女士一直以礼相待。为了顾全爷爷,更一再隐忍许多莫须有的指控。但事态演变至此,已经到了我们不得不站出来澄清事实的时候。
以下是爸爸写给琼瑶的公开信,没有华美的词藻,没有戏剧化的台词,没有激烈的情绪,只有身为人子最深的哀痛与不捨。
(希望大家可以花一点时间看完这些文字,如果可以的话,帮忙分享出去,让更多的人听见不一样的声音,而不只是琼瑶女士的一面之词)
[一封沉重的公开信]
琼瑶阿姨:
自从3月12日您发表写给中维、锈琼的公开信后,这一个半月来一路看您的发文,心情也从一开始的体谅与理解,逐渐转变成心痛与不解。儘管您在文章中所述有许多地方跟事实有所出入,基于我们对于父亲的尊重,一直隐忍至今。但看了您4月28日的发文甚至不惜动用三字经开骂,考虑良久,觉得还是需要代表我们三个子女表达一下我们的立场。
您要表达您对安乐死的支持,我们一向尊重。您要追忆过往跟父亲的恩爱,我们没有意见。您要藉由贬损、丑化我们来凸显您照顾父亲的伟大,我们概括承受。但我们不能接受的是,父亲的病情被炒作成有如本土连续剧般的八卦题材。看到一群并不清楚事情来龙去脉真相的网友跟著批评、指责,让我深深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他们讲的不是什麽陌生人,而是我们的父亲啊!当这些事不关己的网友在拼命按讚、分享之际,他们也彷彿在责备我们:‘怎麽不早点让我们的父亲去死,要让琼瑶受这种苦?’这原本是我们的家务事,却被迫将父亲的生命送上公审的祭台(而且大家都告诉我们应该判父亲死刑),对身为子女的我们来说,这是一件多麽残忍又令人感到心痛的事!
您一直念兹在兹插鼻胃管的事,但其实真正的重点始终不在于究竟要不要插鼻胃管这件事,而是我们跟您对于父亲值不值得继续活下去的认知不同。父亲的遗嘱写得很清楚(跟是不是出自您打的字没有关系,我们也有当面向父亲确认父亲的意愿):‘当我病危的时候,请你们不要把我送进加护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来维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护病房裡。所以,无论是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通通不要,让我走得清清爽爽。’开宗明义的前提就是‘当我病危的时候’,但问题是所有医生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判定过父亲病危或陷入重度昏迷,他只是失智而已。
您真正一直无法接受的其实是父亲‘失智’这件事。对于您来说,父亲得了失智症,不再记得您,无法对您说爱,就是‘没有灵魂的肉体’,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乐死。但对我们来说,即使父亲得了失智症,不记得我们了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地活著就足够了。他不记得我们,但我们对他的记忆还在,不会因此影响我们对他的敬爱。我们从来没有不能接受父亲失智、退化这件事,他当然无法再回到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平先生了,但他还是我们的父亲,这一点就够了。我也想以您一再提及的蔡佳芬医师书上的一句话提醒您:‘他的记忆失落了,但他仍渴求爱与被爱’。
还记得您在完全未跟我们商量的情形下,就自行将父亲从荣总转到XX医院时对我们说:‘对我来说,你们的父亲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从今以后请你们自己照顾,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既然如此,就请将父亲还给我们吧,这是我们最沉痛的请求。
最后,为了避免继续造成误会下去,请容我针对父亲最后两次住进荣总的事实做一些澄清(我都是当事人,人都在现场,应该也有资格说这些话)。
第一次是父亲突然发高烧呕吐,神智不清,您来电要我带著父亲的遗嘱赶到荣总急诊室。我赶到急诊室后,您却只是一直在跟医生强调‘我是琼瑶’、‘我的先生是重度失智’,放著父亲在一旁呻吟,禁止医生做任何医疗处置,反而急著跟医生逐字念遗嘱内容,我的心裡十分著急,连陈主任也束手无策。后来是急诊室的总医师看了遗嘱,冷静且耐心地跟您解释:‘遗嘱上写的是“病危”,但平伯伯还没有到病危的程度,应该只是因为感染造成发烧,只要施以适当的治疗就可以痊癒,您不必太过担心。’您的情绪才比较缓和下来。当时完全没有讨论要不要插鼻胃管的事。
后来父亲被移到急诊室加护病房观察,早上7点多淑玲先陪您回去休息,晚一点平珩也赶来,剩我们两个一起陪伴父亲。父亲在急诊室加护病房病情稳定下来,也逐渐退烧了,蔡佳芬医师过来探视后说,父亲已可转到一般病房,但一般病房没有床位要等,如果我们不介意的话,她可以帮忙先安排到精神科病房。我和平珩当然马上同意。
病房因为需要整理,在转到病房之前,父亲先被推到精神科的备用房间等待。这时父亲已经退烧恢复神智了,因为鼻子上还插著氧气管(这时候根本没有插鼻胃管),父亲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为什麽要给我动手术?’(他以为插氧气管是要动手术)我和平珩还有护士都跟他解释没有要给他动手术,请他放心,他才安下心来,还发挥一贯的幽默感跟护士小姐说笑,说护士小姐这麽体贴细心,问她要不要来皇冠上班?逗得护士小姐咯咯笑。但就像您一直强调的,健忘的父亲后来又忘了这件事,才会又跟您交代他不要动手术。从头到尾,这件事都跟插鼻胃管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麽后来为什麽会插鼻胃管呢?父亲在等待室的时候,精神科的医师跟我们商量,问我们急诊室加护病房的医师有没有建议插鼻胃管?我们说没有。医师进一步解释:站在病人的立场,因为现在发烧的原因不明,还在检验中,为了避免吃东西和喂药时呛到,造成二次感染,还是建议先插鼻胃管比较安全,等父亲恢复后就可以拔掉,只是暂时性的安全措施。因为立即要喂药,如果同意插管的话,建议就马上插比较好。我和平珩商量后,决定尊重医师的专业判断同意插管。护士小姐还好心地提醒,他们的病房只有硬管,插了比较不舒服,建议我们可以自费去买比较细的软管,平珩马上去买。从头到尾,这件事(之所以插管)都跟医院误判是肺部感染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更谈不上是‘白插’了。
我当天待到下午一点多,看父亲的情况稳定了,就先离开医院回公司上班,平珩则待到更晚。想不到等到您下午4点回到医院,看到父亲插了鼻胃管就勃然大怒,指责我们背著您偷偷插管。我之后两度想要跟您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被您打断,完全不由分说,最后更写成4月23日的贴文,其中所述的时间和事情经过与事实有极多出入,令人遗憾。
至于父亲这次长期住院,起因并非突发性的发烧,而是另一位印尼看护安妮照顾不周让父亲摔倒,脑部受到撞击引发中风。看了您的文章更感到十分讶异,虽说人生如戏,但那些戏剧化的‘情节’和‘对白’究竟是怎麽来的(连我也成了‘演员’之一)?我没有如您小说家、编剧家的文笔,只能就事实做一点澄清:
我不知道刘医师是否事先跟您有所协议或默契,当天是刘医师约齐所有家属一起解释病情。现场的气氛凝重,我们一边听刘医师解释父亲的病情,平莹一边掉泪,我们的心情和表情都十分沉重,但很抱歉没有撕心裂肺地哭吼。刘医师解释完父亲的病情后委婉地说,站在医师的立场不会放弃病人,只要病人和家属愿意接受治疗,他们一定会尽力治疗。但她看过这麽多病人,各种情况都遇过,无论家属做任何决定,她都可以理解(意思是即使放弃治疗也没有关系)。您一直在意和追问的是,如果接受治疗,父亲还可不可以恢复到过去的样子?刘医师断言,每次中风,父亲的状况就会再下滑一些,即使度过这次难关,状况也只会持续下滑,是不可能再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问我们可不可以接受?如果还是决定接受治疗,接下就要考虑插鼻胃管的问题。如果不插鼻胃管,就是打点滴维持一点营养,一直到病人撑不下去过世为止(也就是让父亲慢慢饿死)。
平珩问:‘如果不插鼻胃管,通常可以撑多久?’刘医师说不一定,快则几天,但也可能拖上一阵子,他们无法肯定。真的就要让父亲这样慢慢饿死吗?我们心裡都感到十分不忍,事关父亲的生死,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决定,三个人面面相觑,无法开口。过了片刻,平莹身为大姐,率先打破沉默,问刘医师:‘如果现在不插管,有没有立即的生命危险?’刘医师回答说没有。平莹就说:‘这麽大的事情,我们一时很难决定,可否暂时先维持基本的治疗观察看看,再给我们一些时间商量?’刘医师表示完全可以理解,就结束了当天的家属说明会。这就是当天发生的全部事实经过,您文中那些精采的情节和对话,我实在完全不知道是怎麽跑出来的?专业如刘医师,即使私下赞同您的意见,也不可能对其他家属说出这样的话、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来。
至于插鼻胃管的决定,则是几天以后的事。我们衡量父亲一直是生命的斗士,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从来不会放弃(无论是对他的事业,还是自己的身体),他也曾多次化不可能为可能。我们并询问了一些医生朋友的意见,最后才做成这个决定。这当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但跟您的沟通更是困难。对您来说,您认为父亲应该死;对我们来说,我们选择了让父亲活下去。但如果您说一个人没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该如何生、如何死,那麽岂不更没有权利决定另一个人该不该生、该不该死?这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我们和您只是做了不同的选择,不是罪大恶极。
事实上,父亲在插了鼻胃管后也并没有如您所说的一睡不醒。父亲顺利恢复意识,有一段时间还能做简单的应答和数数,您每次总要追问父亲爱不爱您,他也都会回答。但他的持续退化是必然的,我们都有心理准备,也都可以接受,我们从来没有企求父亲要回到以前的样子。没有人会期望看到自己的父亲卧病在床,这一年多来,两头奔忙、心力交瘁的并不是只有您一个人而已。但即使现在要我再做一次相同的抉择,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我并不后悔。
您和父亲感情的事,外人无从置喙,但身为子女,我们从来不曾忘记当年发生过的种种事情以及自己母亲所受到的委屈与痛苦。如果一段爱情是建立在伤害另一个人、建立在另一个女人的牺牲上,那麽这样的爱情无论如何并不伟大,也不值得拿来歌颂炫耀。我们一直难以理解您这一连串发文的目的,除了为了出书,所求为何?原本可以引起社会大众对于长照议题的正面讨论,可惜最后却流于个人情绪的负面发洩。父亲50年来对您的照顾总是尽心尽力、无微不至,我们很感谢这一年多年来您反过来对父亲的照顾,但比起台湾百分之六十多长照家庭必须完全靠亲人自己照料的辛苦,您有1个秘书、2个看护、1个佣人可以使唤,您有儿孙,父亲也有自己的子女,您并非孤立无援。我们也很感谢虽然非亲非故,但一年多来放弃休假、真正24小时一直在病房裡陪伴、照料父亲的印尼看护。我们十分愿意照顾自己的父亲(但之前平莹提议说要把父亲接回她家照顾,您却马上一口回绝),我们也很乐意见到您放下心中的重担,出去散散心,筹备新戏、写新的小说,更衷心希望,关于这件‘家务事’的纷纷扰扰,能够到此为止。
以上,如有冒犯之处,敬祈见谅。
也祝您 身体健康 写作顺利
平云 敬上
yingyinc 2017-5-3 0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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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发长文痛指继子女捏造事实:人在做天在看
2017年05月02日 23:17 新浪娱乐 微博
她5月2日晚间发文向3名继子女道歉,同时反指对方捏造事实,激动写道“我不该认识你爸爸,不该写出让你们不愉快的文字!”
新浪娱乐讯 据台湾媒体报道,79岁作家琼瑶写下照顾老公平鑫涛住院过程,近日因为鼻胃管问题和继子女意见不同,又被继子平云已公开信反驳。她5月2日晚间发文向3名继子女道歉,同时反指对方捏造事实,激动写道“我不该认识你爸爸,不该写出让你们不愉快的文字,很多很多不该!”并说暂时不会去探视丈夫,“我现在万念俱灰,也不再相信人间有情”,最后留下13项照顾老公的重点,“言尽于此,各自珍重!”
琼瑶沉痛表示,没想到因为想写有关病人权利的书,导致两家人分裂,文中提到继子女捏造事实,“说我说过“没有灵魂的肉体,就不值得活下去”等等,让我欲哭无泪”,激动写道“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如此残忍和恶毒!”
文中澄清没说过要去过自己日子的话,不断地向继子女平莹、平珩、平云道歉,并说愿意成全,让继子女接平鑫涛回去照顾。她强调今后不会再回应继子女,最后列出13项丈夫日常所需用品和注意事项,包括尿布、营养品、凡士林、换洗衣服、床单的次数和天数等,“我现在万念俱灰,也不再相信人间有情,我跟你们爸爸之间五十几年的感情,在你们的攻击下,也变得苍白薄弱!我暂时不会再去探视他了,免得情绪决堤而崩溃!”
琼瑶所写全文
给平莹、平珩、平云的一封公开信
早上起床,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才知道你们对我有这么大的反应!我向你们三个认错,我错了!
1963年不该把我的《窗外》寄给皇冠!
更不该接受你们爸爸的安排,从高雄到台北接受採访!
然后也不该继续在皇冠写《几度夕阳红》!
接着又在你们父亲主编的联副写《烟雨濛濛》!
那些写作的日子,我几乎在你们爸爸的鞭策之下,日夜无休的工作,相信也给皇冠带来了荣景,给你们的父亲带来骄傲!
我再也没有想到,当你们父亲躺在医院,最后为了我想写一部呼吁《病人权利自主法》和《善终权》的书,让我们两家分裂到这个地步!
你们捏造的事实,说我说过:“没有灵魂的肉体,就不值得活下去”等等,让我欲哭无泪。至于你们杜撰的“对我来说,你们的父亲已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从今以后,请你们自己照顾,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了!”更是荒谬绝伦,如果我曾经说过那些话,我还会活在每天数日子的煎熬中,一周叁次奔赴医院探视吗?如果我说过那些话,你们怎么没有把父亲接回,到四百多天后才提出来?如果我说过那些话,怎么每次出国旅行的是你们?而我始终守在台北?
人在做,天在看,不要如此残忍和恶毒!
你们毕竟是鑫涛的孩子!自从他2002年生病后,身体就不好了,是我在每天照顾他!他能如此长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把你父亲送到H医院,是因为它是一家有规模的医院,有各科医生,会照顾得比较周到,总比送到安养中心好。因为你父亲插了鼻胃管,需要各种专业照护,不是我能够居家照护的。当时,平莹还问我为什么不能接回家?让我当场傻住,我已经老了,我不是神,我也不是万能啊!
总之,我错了,我向你们三个郑重道歉认错,我不该认识你爸爸,不该写出让你们不愉快的文字,很多很多不该!请你们三位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不会再回应你们,你们无论再说什么,都算你们对!我错!)
至于你们想把爸爸接回自己照顾,我成全你们!虽然现在已经过了“照顾期”,躺在医院里的鑫涛,有我训练好的哈达照顾,有我拜托的院长和护理长照顾,有医生照顾,你们只要探视就好了!
至于在你们父亲身边服务了17年的淑玲,最终也没有落得你们一句好话,也就不需要她再处理你们父亲的大小事了吧!我会让她把看护的事情交接清楚,让你们好接手后续工作。
我现在万念俱灰,也不再相信人间有情,我跟你们爸爸之间五十几年的感情,在你们的攻击下,也变得苍白薄弱!我暂时不会再去探视他了,免得情绪决堤而崩溃!但是,关于你爸爸现在需要的东西,我还是要清楚交待一下:
鑫涛日常所需用品和注意事项
1、安加适尿布L号 最好最透气的尿布
(只要湿了就立刻换,否则会长褥疮)
2、安安看护垫XXL号 垫床以防漏尿弄脏床垫
3、亚培葡胜纳 惟一的食物,医师开的
(每日五至六罐,要抽胃液看胃是否出血而定)
4、美耐林擦澡手套 因为无法洗澡,靠清水加依必朗洁肤水,长久还是会不干净且对皮肤不好,所以改用此款进口抛弃式手套擦澡
5、海绵洁牙棒 要每日至少清洁口腔10次
(务必要哈达做到,否则喉咙有痰容易引起肺发炎)
6、PROTA手套M号 哈达使用 帮鑫涛清理大小便时使用
7、化妆棉 帮鑫涛清洁眼睛用
8、棉花棒清洁耳朵
9、凡士林(擦皮肤,避免皮肤干燥)
10、丽眼舒人工泪液(一日三次,湿润眼睛)
11、泪膜(每晚使用)
12、每日带鑫涛更换的衣物回家换洗,第二日送回。
13、床单枕头套两日需带回家换洗一次,第二日送回。
希望你们也能如先前我照顾你们父亲,这样的照顾他到终了,这也就是他的福气了!言尽于此,各自珍重!
琼瑶
写于可园
2017.05.02
鑫涛住院427日
yingyinc 2017-5-3 09:11
[url]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3NTM5NDI4Nw==&mid=2650856724&idx=1&sn=29e92d400bb8132d26341967d37a187f&chksm=84854094b3f2c982fa7839256bd9cb5afa62b2c94efa45f21b8035c861f5d9ad35c6a46bb6b0&mpshare=1&scene=1&srcid=0503lduLLB5npusuZNPod8M1&pass_ticket=KfGrhFrND5sQ9kRTNZvzVtL9Jrt4qt%2Bre9Q5dRrPhVigOjbM8cGkQjlLLmDi7XHS#rd[/url]
琼瑶拒绝为病危丈夫插管!后妈不好当啊!
原创 2017-05-01 沈不言 娱有理
作者:沈不言(娱有理主笔)
还记得今年3月份琼瑶在社交媒体公开了一篇“交代后事”的信吗?在那封长达三千字的公开信中,琼瑶叮嘱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她不希望自己进加护病房、不希望自己全身插满导管、不希望在电击中醒来,她愿意快速地离去。(详细内容请点击你只看到她做了16年的小三,却没看到她写了34本书)
总之,她希望自己能有尊严地死去,正如她那篇文章的标题:《预约我的美好告别》。
当时,这封信引发了大家的很多猜测和讨论:琼瑶已经79岁,很多人以为是她的健康问题出了状况,所以才会“交代后事”;同时,这封信也引发了大家对于“尊严死”的讨论。
但时隔不久,琼瑶又在社交媒体发文,讲述了自己的丈夫平鑫涛因为罹患血管型失智症住院多日,大家才知道,原来那封公开信的起因是平鑫涛。而4月28日,她更自曝,曾为了争论是否要给平鑫涛插鼻胃管,和丈夫与前妻所生的孩子闹翻了,她说她最后妥协了,虽然平鑫涛还活着,但她感觉她已经失去丈夫了,“因为那根他X的鼻胃管”!
其实,插鼻胃管的事情发生在去年3月,当时平鑫涛因为二次中风进了急救室。医生和病人家属商量:是否愿意让平鑫涛插鼻胃管?如果要插,得赶快插,让他早点获得营养,要不然他会越来越衰弱,维持不下去。
当时,琼瑶和平鑫涛的3位子女(平与前妻所生)的意见相左。
平鑫涛的子女在听医生说了“若插鼻胃管对症下药,还是有机会清醒的”之后,决定给父亲插鼻胃管。
而琼瑶则主张尊重平鑫涛的遗书中所说“自然地离去”,希望孩子们“放了他”。
但在激烈的意见对峙后,琼瑶没能劝服平的子女,她妥协了,“含泪投降”,同意让平鑫涛插管,但每次看到平鑫涛痛苦呻吟,琼瑶都觉得背叛了他,“我觉得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她认为要为背叛付出代价,曾想过跳楼轻生。
所以,可以理解为何琼瑶的那封“遗书”为何情绪那么激烈了吧?也理解为何要把遗书公开了吧?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安乐死”的社会问题,其实也是一个后妈所要面对的家庭问题。
琼瑶和平鑫涛结婚时,平鑫涛已经52岁,他和前妻所生的子女均已成年,琼瑶作为一个介入父母婚姻十六年并成功上位的第三者,其继子女对她的心态可想而知。没有情感作为基础,双方如何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心情?
在琼瑶看来,她和平鑫涛对于死亡的态度是一致的: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所以,她觉得像平鑫涛这么轰轰烈烈活了一生的人,是不可能接受自己晚年这么悽惨地活着的。
琼瑶说:自从平鑫涛失智后,她每天会问丈夫3个问题:你好不好?你有没有不舒服?你爱不爱我?她说:我们之间,就靠这三个问题支撑着。她每次问丈夫“爱不爱我”时,他总大声回答“爱”,有次她改问:“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琼瑶,你知道她吗?”平鑫涛看着她、困惑地回答:“不知道。”琼瑶说她那时感到了锥心之痛:“剎那间,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
平鑫涛不仅不认识她,也认不出所有人,也记不得自己是谁。在琼瑶看来:“还有意义吗?没有意义了。”
但是在琼瑶看来没有意义的生命,在子女看来,是代表着“父亲还在”。
这些年,“尊严死”成了越来越多人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人如果被问及是否会选择“尊严死”时,答案可能都是洒脱的;但如果真的面对是否要让至亲的父母“尊严死”时,答案都是迟疑的:这不仅仅是狭隘的“孝或不孝”的问题,而是,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希望,我们都希望亲人能活下去,作为生命活下去。——所谓只要有爱,灵魂就永存这回事,是真正失去后自己安慰自己的。在那当下,大部分人都是俗人,都没法面对肉身的幻灭。
伴侣之爱和父子之爱终究是不同的。人和人对“死亡”的态度也是不同的。如果琼瑶和平鑫涛的子女是亲生的,或许能在孩子还小的时候就能培养出一致的生死观,或许还能用爱和亲情体会、体谅对方的感受,但这是继母和继子女,他们之间没有这些润滑剂。他们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觉得对方的做法是有问题的。
琼瑶一直在社交媒体抒发她的心情,而平鑫涛的子女则很少发声。我们不能指责或怀疑一位老人对丈夫的一往情深,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她有些自我。
在琼瑶和平鑫涛的子女发生冲突时,他们让琼瑶打电话给台湾著名作家侯文咏,侯文咏本身是台湾大学医学博士,曾有4年时间承担一项为晚期癌症患者进行“疼痛控制”的工作。他和平鑫涛夫妇的关系非常好,平鑫涛生病后,侯文咏成了琼瑶的“家庭医生顾问”,琼瑶有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找他咨询一下。
侯文咏当时的建议是插管:“鼻胃管是很普通的东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拿掉的,你为什么不插呢?”琼瑶把平鑫涛不插管、不急救的愿望都说了,侯文咏依然劝导说:“现在不插管,他注定是死,插了管还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好,你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琼瑶说,侯文咏的建议让她心灰意冷,让她觉得自己在与继子女、与整个社会为敌,她妥协了,但她的坚定意志并没有被打败,这也是她无数次在脸书上发声的原因:写平鑫涛的痛苦、写她照顾他的心得、写她对于死亡的看法。
今年4月5日琼瑶在平鑫涛住院400天写的文字
一个美丽的微笑……
因为鑫涛生病住院,我这两年勤跑医院探视。
在我去探病的这层楼,都是单人病房。病房里的病人,绝大部份是高龄的病人,每个病人,都有自己雇佣的外劳或照顾者,二十四小时照顾着。病房要透风,虽然病患很少出门,房门却常常开着,我经过时,会好奇的张望一眼。有时,也会在走廊碰到被看护用轮椅推出来的病患。于是,我发现这些病患的一个共同点,就是没有一个会笑。这些老人,每个都愁眉深锁,有些失智者,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了,依旧会皱着眉头。因而,我会问医生或护士长:“他们会不会痛?他们常常在呻吟,是不是会痛?”
护士长是个热心、美丽、解人、和蔼可亲的女子,我非常喜欢她。她会很有耐心的回答我各种问题。坦白告诉我:“抽痰会很不舒服,吃软便剂会造成肚子痛,长期卧床,身体会有卧床的各种后遗症……”我不需要她多说,也深深体会到,这些“卧床老人”,虽然失智了,中风了,或因其他重症变成无行为能力,也无法表达了……他们的“躯壳”依旧会让他们痛苦!多么残忍的最终一段路!对于深爱他们的家属,更是酷刑,不能代替他痛,不能给他任何安慰和帮助,只有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陷进自我的挫折和痛楚里,无法自拔!
“卧床老人”这个名词,是荣总的陈方佩主任告诉我的,泛指依赖维生医疗系统活着的老人!我在给儿子和儿媳那封信里,特别提出我不要成为“卧床老人”,典故就来自于此。我希望每个65岁以上的朋友,都能被我唤醒,留下遗嘱:“拒绝当卧床老人”!恐怕比立法安乐死要容易得多。因为有了“病人权利自主法”,每个病人,都可以选择“自然死亡”,不需要插满管子,痛苦难言的“活着”(如果这算“活着”的话),即使这样“活着”,最后还是难逃一死!也希望大龄的子女,提醒父母交代好自己的这段路,要如何去走?爱到极致时,不是强留病人的躯壳,是学会“宁可把痛苦留给自己,对最爱的人放手”!
话说回头,我在这家医院里,看到的高龄患者,没有一个会笑。也很少有人能够走出病房。可是,我却常常在走廊里,碰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照顾者的扶持下,勉强的走动或复健。照顾者是个年轻姑娘,身强体健,嗓门很大,老太太可能有点耳背,年轻看护屡次高声指点她这么做那么做,老太太不见得能听令行事,于是,看护就会大声指责她。每次我在走廊里遇到她们,我都会对老太太微笑一下,点个头,但是她从没反应。她总是皱着眉头,虽然年华老去,依旧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而且有份雍容华贵的气质。
有一天,我又在走廊里遇见她们两个,年轻看护正在对老太太怒吼:“你撒谎!妳告诉每个人我对你不好,我哪有对你不好!你撒谎……”老太太颤巍巍的站在那儿,嘴里低声的,喃喃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看来弱不禁风又可怜兮兮。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但是她们两个拦住了我的去路。在那一剎那,我没有运用思考,就本能的插进她们两个之间,先把小看护推开几步,对她温和的、小声的说:“老太太说什么,你听听就好,要对她笑,不要骂她呀!”看护瞪了我一眼,气呼呼的跑进病房去了,把老太太一个人留在走廊里。我回头看着她,只见她茫然的站着,瘦弱的身子像一片挂在树梢摇摇欲坠的叶子,满脸无助和委屈。我的“琼瑶病”顿时发作了,往前一步,我用双臂拥抱住老太太,在她耳边说:“没事没事!不要难过,她还年轻,千万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和她生气,生气对身体最不好了!”说完,我放开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眼中充满了泪水,第一次,她正视了我。用很微弱的声音说:“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人骂我撒谎,我哪有撒谎?”我正要继续安慰老太太时,只见主治医师带着护士长等一行人走过来巡房,也目睹了我拥抱着老太太的一幕。我对他们打个招呼,赶紧去探视鑫涛了。
那天,护士长对我说:“那一老一小让你受不了,是不是?”我说:“是啊!那看护好凶啊!一直在骂老太太!”护士长笑着说:“这是她们两个的相处之道,就像祖母和孙女儿一样!”我没听清楚,惊讶的问:“原来那看护是老太太的孙女儿?”护士长摇头说:“不是不是!是我们医院代她请来的看护!因为她们见面就吵,我已经帮老太太换了好几个护士,可是老太太都不要,只要她!每次都说,胖妹呢?胖妹呢?到处找这个会凶她的胖妹!我只好把胖妹再请来!」哦!我恍然大悟,心想,这样吵吵闹闹,也是一种情感的发泄吧!当我明白这位老太太是个独居老人时,我的感触更深了。如果每天没人跟你说话,有个能吼你骂你的人也好!或者别的看护,都是静悄悄服侍型的人!她需要的,却是一个能对她说话的人!
过了两天,我再去医院,却发现这位老太太,正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她居然病愈出院了!我们两个迎面走来,四目相接。忽然,我看到老太太对我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呆住了!原来她会笑,原来我那个拥抱是有意义的!我立刻回了她一个微笑,她对我说了三个字:“祝福你!”我回答了一句:“也祝福你!”然后,我们错身而过了!
那一整天,老太太的笑容随时闪现。以前,我总认为世间最美丽的笑,是婴儿的笑,现在才明白,婴儿生来会笑,老人却在逐渐失去笑的本能,他们的生活里只有痛苦,没有“笑”这个东西了,尤其是插着管的卧床老人!我看着鑫涛,他的眉头皱得很紧,我上去抚平他的眉头,对他说:“有个老太太出院了,她会对我笑,你,也对我笑一下好吗?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看过你的笑容了!”他茫然的看了我一会儿,我开始读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秒钟,他的眼珠转开,然后闭上不理我了。我心上那个洞,又开始流血,即使我拥有老太太那个美丽的微笑,也无法取代我渴求的,鑫涛的微笑!
当你活在一个没有笑容的世界里,你才知道笑容的珍贵!以前,多少笑容都是“平常”,多少笑容都是“当然”,多少笑容被我“忽视”,多少笑容被我“漏掉”!多少笑容,我甚至视而不见。现在,渴求一个笑容,却难如登天!我呆呆的看着他,一任我的心流血。鑫涛,我不知道你会躺多久,只知道你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对我微笑了!我握住你已经变形的手,你会痛吗?你会痛吗?如果你不痛,我能不能告诉你,我每天都会笑,但是,我每天都在痛呢?
鑫涛,你知道吗?经过你这十几年来大大小小的生病,经过将近十年我当“特别护士”的日子,经过无数次我们讨论“生死”问题,再经过你最近三年每况愈下的身体,我早已从“被保护者”的地位,转成“保护者”的地位。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不能对外人讲,我需要医生以外的支持啊!国外有各种心理辅导,辅导家属如何面对疑难杂症,如何抚平自己的疲累和伤痛……我没有人能帮忙啊!三年来,我崩溃过,痛哭过,最后只能擦干眼泪,对自己说一句:“加油!只有你有力量支持他,只有你可以让他减少痛苦,你不能倒下!用正能量来对付所有的负能量吧!”于是,我把眼泪留给自己,把笑容送到你的眼前。回忆起来,我几乎做到了“一见你就笑!”
我这么努力,一见你就笑!直到现在也一样。可是,你连一个笑容都不再给我了!超过半世纪的爱,我们彼此付出,彼此守护,你说过:
“有多少夫妇能够像我们一样分享50年前的经典电影有多少夫妇能够像我们那样,每天有讲不完的话题
我们实在太幸福了,生活里有小小的不如意,正是一种点缀
当我们在一起,谁能剥夺我们的幸福和快乐?”
当我们在一起,谁能剥夺我们的幸福和快乐?我握着你的手,我们还在一起,为什么我只感到心在滴血,却感觉不到一点幸福呢?
是我们以前太挥霍,把幸福都用完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恨着目前这个我?
这个依然爱着你的我?
这个学不会放手的我?这个把你变成这样的我?
琼瑶
写于可园
2017.04.05
鑫涛住院满400日
我从医院探视回家后,百感交集,含泪书写。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亲人之间最无私的爱是尊重这种方式。但老实说,大部分普通人对于医学是一窍不通的,我们真的知道在何时放弃是对的吗?
以前,我们一直在讨论如何活着;现在,我们也会讨论如何死去。这同样是一个无比宏大的命题,牵涉到科学、法律、道德、情感、伦理,对与错其实并不是唯一的答案。
我爱丹丹 2017-5-3 09:11
琼瑶咋不消停消停,这些家庭鸡毛蒜皮破事,非得让全世界都知道。讨厌极了!无聊。
yingyinc 2017-5-3 09:25
[url]http://mp.weixin.qq.com/s/QisTnkYCNdUpS40o3nQigg[/url]
琼瑶:当他将我彻底遗忘时 -- 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
2017-04-30 琼瑶 养老网

养老网
[url]www.yanglao.com.cn[/url]
知名作家琼瑶的丈夫平鑫涛罹患血管型失智症,她26日在脸书写下照顾丈夫进出病院的始末,琼瑶提到自己面对丈夫的病情一直都很正向、积极,平时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也不嫌麻烦。琼瑶透露她每天会问丈夫三个问题,「你好不好?」、「你有没有不舒服」、「你爱不爱我?」直到某一天,她改问丈夫:「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琼瑶,你知道她吗?」没想到丈夫竟困惑回答:「不知道!」让她顿时怔住,「剎那间,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以下全文转载自琼瑶Facebook——
鑫涛那次住院,先不管对鑫涛造成多大的后遗症,对我,却是永远的痛。有时,我会对医院怀疑,这是一个救命治病的地方。但是,每个病人都有脆弱的家属,一个病患,常常牵涉到很多亲人。这些亲人的着急心痛,医院好像完全不在意,医生只管病患,会对家属威胁的说:「再不插鼻胃管,他吞一口口水就会呛死!」听到这样惊心动魄的话,本来就心慌意乱的家属,谁还有足够的理智来分析该插还是不该插?在这儿,我真的要呼吁急救室的医生,多一点同理心,多一点慈悲心,对那些深爱病患的家人,要分析清楚状况,稍微温和一点!
那次,证实是尿道炎后,虽然我要求拔掉鼻胃管,但是医生说,既然已经插了,就不要拔掉,因为灌食、喂药、喂水都比较容易,何况肺部有轻微感染,鼻胃管还是有保护作用的。蔡医生更向我保证,出院前一定先喂食,确定他能用嘴吃食物再出院。于是,鑫涛在荣总住了十二天。这十二天,我天天跑医院。那间病房非常不错,病房外面有回廊,还有一个小天井。我不愿鑫涛一直躺在床上,每次都把他抱下床,用轮椅推出病房,在回廊上绕几圈。鑫涛变得极度沈默,对我的眼光,也变得很陌生。尽管我使出全力,他都不理我,也不跟我互动。我知道,我在失去他,一点一滴的失去他!
有天,可柔也来了医院,我们一起推着鑫涛的轮椅在回廊上绕行。可柔叽叽喳喳,拚命逗爷爷笑,鑫涛就是不笑。当轮椅在回廊上绕行时,我握着鑫涛的手,感到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紧,每当有护士经过,他都会退缩一下。可柔突然对我说:「爷爷很害怕!他对这家医院很害怕!」可柔点醒了我,害怕!我知道鑫涛不对劲的地方了!他无法表达,但是,就是这两个字,他在「害怕」!鼻胃管、尿管、不断的静脉注射、抽痰……对一个失智的人来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随时痛楚会降临,却不知如何逃避!我决定了,尽快让他出院!他必须离开这个让他恐怖的地方,回到我们温暖的可园,我才能把那个会笑的鑫涛找回来!

截图自琼瑶脸书
第十二天,医院帮他拔了鼻胃管和尿管,送来液体的食物。我喂着他吃,他已经十二天没有从嘴里进食了,他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把一小盅的粥都吃了,我让淑玲买了他爱吃的布丁来,他也吃了半个。蔡医生说,一切圆满,总算他没有忘记用嘴吃东西,尿道炎也治好了!我们大家都松了口气。我对他不住口的说:「都过去了!我们马上回家了!在可园,没有人会再欺负你!」
叫来无障碍车,总算,千辛万苦的,我们把鑫涛弄回家了!哈达推来轮椅,中维抱他上轮椅,他睁大眼睛,东张西望。我拉着他的手,进入电梯上了五楼。我们的小天地到了,我和哈达把他放在他自己的床上,让他舒服的半坐半躺。再把他熟悉的抱枕,塞进他怀里。他看着他的CD架、书橱、书桌、台灯……再把视线转向我,很困惑的问了我一句:「这间病房很贵吗?」
我的心蓦然沉进地底,天啊!他连自己的家都不认识了,自己亲手设计的卧室也不认识了!他脑袋里还有什么?我的心脏「咚咚咚」的乱跳,我想问他一句:「我是谁?」可是我不敢问出口,答案已经在我脑海里了!我又感到心痛、胃痛,连肚子都痛!我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他身前,深深的看着他。然后我在他面前摊开我的手,说:「金锁,银锁……」他终于有反应了,立刻用食指顶住了我的掌心,我喊:「卡啦一锁!」他的手指逃开了我的掌心,他笑了!我,哭了!在医院里,他都没有笑过。我很快的擦掉眼泪,对他祈求的说:「鑫涛,在你还有能力笑的时候,常常为我笑一笑好吗?求你了!Please!」
我以为这次住院,虽然插了鼻胃管,总算一切平安!谁知,当天晚上,我们就知道错了!当我准备好他的晚餐,那时,他的食物,都是营养师根据他的爱好而调配的菜单,亚萱(我家女佣)为他烹煮。哈达喂他吃。中维那时负责帮他「挑鱼刺」,会很仔细把清蒸鱼里的刺挑掉。当那鲜美的鱼肉喂到他嘴里时,他立刻就吐掉了!怎么?不吃鱼了?哈达换了一块肉,他又吐了出来。我抢过碗来,给了他一块小小的豆腐干,他又吐了出来。我问:「不好吃吗?在医院你不是都吃了吗?」我想想,用小汤匙盛了一匙蒸蛋,他含在嘴里,慢慢的咽下去了。我看着全家的人说:「他确实会用嘴吃,可是,他不吃固体食物了!」
我的话没错,从此,鑫涛再也没吃过固体食物。我打电话给蔡医生,蔡医生叹口气说:「把所有的食物,都用最好的果汁机,打成泥状喂给他吃,营养还是要顾到!至于药,必须磨成粉,用『快凝宝』加水调成果冻状,喂给他吃!」快凝宝?这是什么玩意?赶快去药房买来,因为鑫涛还有口服的抗生素,必须吃完。哈达也不等我研究好,就把抗生素和快凝宝调成了半杯水,去喂给鑫涛喝。我上楼一看,鑫涛被这杯水,苦到整个身子发抖,拚命摇头要吐出来,哈达握着他的嘴,哀求的喊着:「先生,求求你啦!一定要喝啦!」我走过去,拿起那药水喝了一口,立刻苦得我呕吐出来。我大喊:「不能喝!」赶紧让鑫涛吐掉,再用一匙布丁喂进他嘴里,让他甜甜嘴,然后,我重新调配快凝宝和抗生素,加蜂蜜,调成小小一颗,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鑫涛吃了那颗药。看看药杯里,还有好多药要吃,我都快要昏倒了!
2015年的冬天特别冷,蔡医生说,对于鑫涛这种病人来说,气候可能就是杀手!所以,我小心又小心,为他买了各种厚度的棉被和小毡子。他的卧室里,叶片型的电暖器整天开着,让气温维持在25度。空气清净机也整天开着,免得屋里有细菌。我还是坚持他坐上轮椅,到餐厅吃饭,他进餐厅之前,餐厅的暖气也要到达25度。他那时已经不会用画图版了,我们全家到了晚上,就把他推进我家地下室,这地下室冬暖夏凉,终年维持25度!地下室面积很大,因为可嘉8岁那年,我和鑫涛带她出门,买回家第一张拼图,从此,拼图成了我家的全民运动。后来拼好的图越来越多,不知如何处理?鑫涛就请来木工,把地下室的四壁全部配上画框,变成了四面拼图墙。鑫涛是很有设计概念的,他会巧妙的把两幅大熊拼图,配在一个画框里,让他们成为一对,壮观无比!(附图)我们推着现在已经失智的他「逛画廊」,他兴致盎然,我会把他的头从身后捧起来,让他看那对大熊,对他说:「这是你让人装配的,记得吗?那天你好得意,配好了叫我下来看,直说这样的天才老公哪儿找?记得吗?」当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拼图,然后对我低声说:「画廊……太震撼了!」我因为他说出「震撼」两字,而深深震撼了!
2015年就在我小小心心的照顾下,鑫涛没有再进医院,但是,他的失智越来越严重,说话越来越少。自从他失智开始,我每天都会重覆的问他三个问题。一、你好不好?他会回答我:「好!」二、你有没有不舒服?他会回答我:「没有不舒服!」第三个比较私密,我会问他:「你还爱不爱我?」他会很大声的回答:「爱!」我们之间,就靠这三个问题支撑着。有一天晚上,他坐在他的「宝座」(老人椅)里,我有一张小凳子,专门为了坐在他脚边用的。我忽然想到,我每天固定的问题,他可能是习惯性的回答或是复述。我就坐在我的小凳子上,倚靠着他,抬头看着他,问了一个问题:「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琼瑶,你知道她吗?」他看着我,困惑的回答:「不知道!」我怔在那儿,剎那间,四周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
我不知道天地万物消失了多久,我以为,这个答案在我面前揭穿时,我一定会哭的!可是,我没有哭。或者,我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的。我没有哭,我只是很悲哀很悲哀的看着他。然后,我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皇冠》,我在他面前举着《皇冠》,问他:「这是什么书,你知道吗?」他注视着《皇冠》,回答我说:「不知道!」我再找了一本《皇冠》60周年特刊,他曾为这本书,编辑了整整一年。我问:「这本呢?这是什么书?」他的眼神更困惑了,挫败的说:「不知道!」我明白不能再「考」他了,他的一生都远离了他,唯有那份自尊还在!我把书本抛开,上前用手臂环抱住他的身子,我在他耳边沉痛的低声说:「你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你也不会走,不会站,甚至大小号都要人处理,这样的人生,对你还有什么意义?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你……想不想去瑞士?」
他当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这根本不是他的问题,是我最慈悲、最爱他的想法。这想法在我脑中闪过,也就过去了!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做到!何况他还有三个儿女!他们三个,在这段时期内,常常来探视鑫涛,看到鑫涛能吃能睡,非常满意,认为当初插鼻胃管,是最明智的决定!我太累了,他们来时,我也很少再解释鑫涛的病情,我想,他们多陪伴陪伴鑫涛就好,或者他们才能唤起鑫涛某些回忆,毕竟他们是有血缘的人!但是,他们往往停留半小时,就离开了。只有平珩,会留下来陪鑫涛吃个午餐。对于固体食物变成液体,只要营养一样,她认为问题不大!三个儿女都很乐观,认为父亲在进步中!
2016年初,鑫涛的状况急转直下,1月29日跌倒送医,幸好没有大碍。2月15日发烧,淑玲建议,干脆送到书田,因为鑫涛还是书田泌尿科的病人。结果在书田住院三天,却是轻微肺部发炎。2月22日因为连续呕吐,再度送到荣总,肺部发炎,26日出院。这段时间,我就忙着叫救护车,心惊胆颤的应付着鑫涛随时发生的各种状况,出院、住院忙个不停。淑玲看我日渐憔悴,又看我常常说胃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乘鑫涛在书田住院期间,帮我挂了号照胃镜。我跟她说我不是胃痛,是情绪引起的五脏六腑都痛!琇琼也坚持我照个胃镜比较放心。结果,那天我被她们两个押着去照胃镜。我怕痛,是全身麻醉后照的。
那天从麻醉中醒来,护士和淑玲搀扶我到医生面前,计算机里正呈现着我胃部的片子。医生看了我半天,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妳真会忍痛呀!」我糊糊涂涂问怎么了?医生才说,我从食道一直到十二指肠,都有溃疡。换了别的病人早就痛死了,我怎么拖到这么久才来就医?我这才知道,我动不动就认为我从喉咙口痛到五脏六腑,原来并不全是心理作用。医生指着我胃部一颗像钱币一样大的大洞说:「这个溃疡太严重,伤口太深,已经帮妳做了切片,幸好是良性的!现在,要赶快用特效药治疗溃疡,四个月要追踪一次,因为你快要胃穿孔了!这个大洞,也很可能转为胃癌!」我问,胃溃疡是什么造成的?医生说:「压力!」
淑玲帮我去领特效药,我坐在候诊室发呆,心想,哪有这么巧,鑫涛正在需要我的时候,我有什么资格生病?我坐在那儿生闷气,等到淑玲领了药过来,我已经站起身子,坚定的说:「走!我们去营养科!这么严重的胃溃疡,一定需要调配食物,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太重要了!我不能生病,我得马上治好它!」我们立刻去了七楼营养科,至今,我都严格遵守着营养师的配方吃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听话过!
2月29日的晚上,鑫涛突然意识不清,一直呻吟不止。喊他也没回应,握他手也不回握,我在他病床前,千呼万唤,他只是呻吟,眼光发直。我立刻知道不对了,连络蔡医师,蔡医师听到血压正常,就劝我不要太紧张,因为鑫涛的失智,已经是重度,可能是失智现象,先观望一下!我守在病床前,哪儿还能睡觉?挨到天亮,鑫涛的呻吟不止,始终叫不醒。淑玲赶来,我们立刻决定,还是送到荣总急救室去!
2016年3月1日,鑫涛送进荣总,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回到可园,我也从那天起,跌进了最深的地狱!
琼瑶
写于可园
2017.04.26
鑫涛住院421日
声明:全文转载自琼瑶Facebook主页,版权归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告知。
yingyinc 2017-5-3 10:56
[url]http://mt.sohu.com/20170415/n488645287.shtml[/url]
琼瑶:我的丈夫失智了! -- 请求你,最后一个忘记我!
2014年,对我来说,是多事之秋。年初,我还忙着在写我的新剧本《梅花烙传奇》每天工作十二小时,电脑整日开着。虽然忙着写剧本,对鑫涛的身体,也时时刻刻在关心。自从他嘴唇上的小痘痘,演变成了一场大病,我对他身上任何小毛病,都不敢轻忽。他呢?却关心着我的剧本,每集必看。因为我一忙起来就忘记喝水,他准时把我的杯子注满水,不厌其烦的提醒我喝水。
因为他的身体不佳,我生怕他生病,我就不能工作。所以天天赶工。就在我写得如火如荼时,著名的「侵权事件」发生了!我的原创剧本《梅花烙》居然被内地的一个文贼全部抄袭,并且拍摄完成,即将在湖南卫视播出!这个打击来得太大太猛,我被迫停止已经写了45万字的剧本。琇琼从内地火速赶回家研究对策,我急忙连络湖南卫视还想挽救……这一连串的事情,我并不想让鑫涛知道,对我而言,只要他健康,就是我的幸福!其他的事,如果我能应付,我都想自己应付!但是,在整个过程里,如何瞒得住他?湖南卫视不顾和我20年的合作关系,照常播出,我写给广电总局的公开信,等了十天也没结果!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要不要打跨海官司?那晚,我们全家聚集在我卧室里讨论,大家对这官司的胜算都不大!而且,打官司劳心劳力费时又伤神,万一输了,我一定会沮丧到崩溃的。我们每个人都很犹豫,此时,鑫涛忽然大声的、剧力万钧的说了一个字:「告!」
我们大家惊愕的看着他,只见他满眼坚定,那股正气和力量,充斥在整个房间里。他说:「不告,我们就是输定了,告了,我们总之采取了行动!如果正义不在我们这边,而在那个文贼那边,输的不是我们,是内地的法律!我们要赌一赌这世间还有没有正义?不能不战而降!万一我们输了,也要抱着虽败犹荣的心态来接受!」几句话说得我们心服口服,中维接口说:「告!」琇琼大声说:「告!」我最后说:「告!」
那件官司开始打了,其中各种曲折和经过,我的读者和朋友都知道,这儿就不再多说。那时,我万万也没想到,这就是鑫涛帮我做的最后一个决定,一个最正确的决定!在我忙着打官司,心力交瘁的时候,鑫涛的身体状况也屡屡出问题,我一支蜡烛两头烧,我后来在文章中常说:「我在和时间赛跑」,其实,不是指我的时间,我还充满战斗力,我还健康。而是鑫涛的时间。他那时,常常做重复的事情,例如一再去对琇琼说:「我老了,没办法保护妈妈了,这场官司,你要把握好!千万要保护妈妈!」说了一次,第二天又说一次。
他能写一手好字,这时,他的右手开始发抖,写的字越来越丑,有天,他对我很忧愁的说:「我的字变丑了,写一行字,不知道怎么会越写越小?」我研究他的字,心里有了警觉。可是,总没人因为字写得退步了就去看医生吧?我保持观望态度,对他丝毫不敢松懈,然后,有一天,他坐在他的电动椅上看稿,忽然对我说:「这篇稿子我每个字都认得,但是,整篇文章在说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呢?」我心里一跳,立刻跟淑玲说:「去帮他挂号,他需要看医生!」挂那一科呢?我又上网查资料,然后我说:「脑神经内科吧!」
当天,他就照了很多片子,做了断层扫描。医生说一星期后看报告,在这等报告的一星期里,他的脚越来越无力,需要拐杖才能步行。到了看报告那天,我陪他去医院,医生拿着电脑,叫出他的片子,告诉我他发生了一次「小中风」,并且指出那个中风的小白点给我看。我心想,小中风还好,千万别是「失智症」!那才是我最怕的病!然后,医生指示,继续做复健!
那年十月,他忽然写了一封信,要我帮他打字。我一看,是一封给儿女的信。再看内容,竟是交代他如果病到昏迷不醒时,不能做的各种医疗行为。 (和我写给儿子儿媳的信类似)我看了,深为赞同,但是对「昏迷不醒」四个字很有意见。我说:「昏迷不醒可能还能救,改成病危如何?」他说他是参考叶金川给儿女的信写的!我要怎么改就怎么改,我就帮他打字帮他改了,关于医疗部份,其实只有两点,是这样写的:
一、当我病危的时候,请不要把我送进加护病房,我不要任何管子和医疗器具来维持我的生命,更不要死在冰冷的加护病房里。
二、所以,无论是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通通不要,让我走得清清爽爽。
后面就是身后事的交代,跟我的看法不谋而合。我赞叹的说:「你写的也是我想的,我也要写这样一封信给我的儿子,让他照这样办!」后来,我真的写了,只是,我把所有的理由都写出来,让大家正向思考死亡。明白「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死不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可怕的是「苟延残喘」,可怕的是「加工活着,却什么都不能做!」我那封公开信,其实是深受鑫涛影响而写的!
然后有一天,他把三个儿女都叫到可园来,要跟他们「深谈」。他在交代后事,我就避开了。那天,他和儿女相谈甚欢,我听到他们一直嘻嘻哈哈的。等到儿女离开后,我问他:「他们对你那封信的看法如何?」他笑着说:「我的儿女是走在时代前端的,他们比我们这一代更前卫!当然全部接受了,都说会依照我的指示去做!」我想想说:「可是,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份?你还有没有想添加的部份?要写就写清楚一点!」他看了我很久说:「给他们,是不信任他们!到底跟我生活最久,了解我最深的是你,不是他们!所以一定要写出来让他们照办!你我之间,还需要我交代吗?你不会让我『不死不活』的!你要学会的,就是到了我走之后,你必须坚强的活下去!」我说:「你死之后,你还管得到我吗?你现在要学的,就是如何让你自己健康,免得到时候让我活不下去!」他搂着我,很感性的说:「老婆,很多事是岁月的问题,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你只要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帮我开刀,上次刀真的太辛苦了!不开刀,不插管,让我自然的走,然后你坚强的活着,继续你的写作,就是我们相爱这场最完美的句点!」这种谈话让我想流泪,尽管我知道死亡是人生必经之路!现在回忆起来,这段谈话字字句句,对我有如刀绞。
鑫涛是个非常爱看电影的人,我曾经称他电影疯子。有次,我们飞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了伦敦,他第一件事就是找电影院。我惊愕的问他:「你把我从台北的家里,辛辛苦苦弄到伦敦来,却要我进入一家电影院,看没有中文字幕的电影?」他振振有词的说:「台北的电影会剪片!这儿不会!电影有画面有音乐有演员,就算你听不懂,也看得懂!」这个疯子设计的可园,怎么可能没有看电影的地方?我们的地下室,就有一间只为我们两个设计的视听室,等于是个小型电影院,有八十吋的萤幕和环绕音响。每晚十二点,我就不许写剧本,因为午夜场电影要开始了!这是他最快乐的时候,我们并排坐着,品着茶,看着淑玲从各个出租店租来的DVD。只要看到一部好电影,那晚就是最幸福的晚上!两人都会很满足。 2015年春天,鑫涛虽然一直在复健,也一直在针灸,他却变得比较沉默。晚上看午夜场电影时,他会突然把片子停住,问我:「前面演些什么?我怎么看不懂?妳先帮我解释一下!」
这些都是警讯,我无法忽视,却不敢面对真相。然后有一天,他对我忧郁的说:「我什么都不缺,可是我觉得很不快乐,怎么办?」我的心猛然一跳,他是个充满干劲的人,是个充满活力的人,是个非常乐观的人,居然跟我说他不快乐!我有点耽心,我打了一个电话给他的大女儿平莹,平莹说:「皇冠有个作家蔡佳芬,在荣总『老年精神科』当医生,让他去看看这位医生吧! 」淑玲没有耽误,立刻去挂蔡医生的号,才知道这位医生的病人多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挂上号。蔡医生诊治了鑫涛。这时,我们才知道,所谓「老年精神科」也包括「老年失智科」。
那天,我还在忙着官司第二审的事,鑫涛和淑玲看病回来了。鑫涛一进门就对我笑着喊:「老婆!医生详细检查了,还做了扫描,说我没有阿兹海默症!你放心啦!」我对他笑,去看淑玲,淑玲对我使眼色,等鑫涛离开后,才悄悄对我说:「蔡医师留了她私人电话给你!要你今晚打电话给她!」我的心一下子沉进地底。不要!我的心在呐喊:「千万不要!什么病都可以害,就是不能失智!」我母亲失智的情况,瞬间都涌现在我眼前。
那晚,鑫涛睡觉之后,我和蔡医生通了一个超长的电话。蔡医生说:「平伯伯确实没有阿兹海默症,他害的是『血管型失智症』,是因为脑部血管有栓塞所造成!」她仔细跟我解释这病的成因,我什么都听不进去。我问:「这就是人生最后的一站,是吗?」蔡医生坦白回答是!我再问:「他最后会把他生命里所有的人和事都忘掉,是吗?」蔡医生说是!我问:「他会发现自己有这个病吗?」蔡医生说:「不会!除非你现在就告诉他,要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会认为自己老了病了!」我抽了口气说:「蔡医生,别告诉他!他一生要强好胜,如果知道真相,他立刻就垮了!我明天会去把所有关于失智症的书买来研究!不过,请坦白告诉我,他还有几年生命?」蔡医生说:「琼瑶阿姨,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妳要有心理准备,你熟悉的那个平伯伯,会慢慢消失……还有几年谁都说不准,总之,这是一个不可逆的病,我已经开药给他,希望延缓症状,妳要准备跟这个病长期作战!还要给平伯伯各种支持!」我又问:「他会最后忘掉我吗?」蔡医生说:「不一定!所谓失智症,就是他忘掉的就再也不会想起来,这个病不会用他最爱或最不爱的人来排秩序,如果有一天他忘了你,你就不在他生命了!他不会再想起你是谁!这一天早来还是晚来,谁都不知道!」
和医生通完电话,我的身子软软的瘫在床上,过了好久,我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我的心在绞痛,痛到我必须弯下身子,抱住自己。我开始哭,好在这间卧房里只有我,我和鑫涛结婚时,我已四十一岁,过惯了独自睡觉的生活。所以,鑫涛设计我们的卧房时,就设计成相连的两间,中间有门。我们各自睡觉,从他的床到我的床,一共距离20步。现在他睡着了,我就在距离他20步的地方哭,他不会听到我。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痛了多久,只知道,那种痛是要撕裂我的痛,把我撕成几千几万片的痛!在这强烈的痛楚中,我想着20步以外的他,我生命里的强人,将逐渐退化成婴儿!还好,他不知道!上苍给他的恩惠就是他不知道!
我起身,到浴室洗干净了我的脸,擦掉所有的泪痕。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你哭够了!该去看看他睡得好不好?从今天起,你每看他一次,就少一次!因为他正走向死亡,而且是用遗忘的方式走向死亡!这段路你得陪着他走,不能胆怯,不能退缩!这次和带状疱疹不同,那次即使他嘴歪了,他还会搂着妳,和你并肩作战!这次,他不会和你并肩作战,还会排斥你拒绝你,你得拼命拉住他的记忆!要哭,就在这间房里哭,走到他面前的,一定是个最快乐的妻子!一个只会对他笑的妻子!」我对着镜子练习笑容,第一次发现笑容也要练习!我笑得很丑很丑,因为眼泪一直涌出来,跟我捣乱。
然后,我打开房门,走过那20步,到了他的床前。他睡得很沉很香甜。我在床沿坐下,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这个既不漂亮,又已老迈,还患了失智症的丈夫!
我轻轻的抚摸了他的脸孔,俯下身子,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只请求你一件事,请你求你,把我排在最后一个,当你把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最后再忘掉我!」
我知道他听不见我的话,他继续熟睡,我就继续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明天会怎样?后天会怎样?明年会怎样?后年会怎样?我不知道他何时会忘记我?我忽然想起,有次跟他在车上吵了一架(原因忘了),我任性的要下车去独自走走!他不肯,我坚持下车,他只好让我在街边下车。我在街上逛到黄昏才回家,家里竟然堆满了无数鲜花,鲜花中,放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
「希望能够潇洒,实在无法潇洒,从妳下车的刹那,我就开始感到,无尽无穷的落寞。这与别人无关,只是太爱妳的缘故。于是我满街乱逛,看画看花,故作潇洒,我还是无法潇洒!倒不如关在空屋里,想妳,想妳!还有一车子的花,等妳,等妳!十九年像闪电一般的飞逝,这几小时却比十九年还要漫长……」
我想着他曾写给我的各种句子,想着50年如一日,他对我用情只会越来越深,从未因岁月减少分毫!那个深爱着我的人,正在一步步离我远去。用遗忘我的方式离我远去,我想着想着,心在泣血。无法控制,眼泪再度落下来。 (待续)
琼瑶
写于可园
2017.04.12 黄昏
鑫涛住院407日
yingyinc 2017-5-3 11:30
[url]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wNDQwMjEzMQ==&mid=2650466959&idx=3&sn=a8b30383a5aad015d0150f42e99cb380&chksm=83223433b455bd25af6a1c3f7de901bd8344d81f95817f0c727a24e741ac0af3739e4f273ce2&mpshare=1&scene=1&srcid=0503TetnptnQ6rlTtp8IuQCw&pass_ticket=KfGrhFrND5sQ9kRTNZvzVtL9Jrt4qt%2Bre9Q5dRrPhVigOjbM8cGkQjlLLmDi7XHS#rd[/url]
琼瑶阿姨的痛
原创 2017-05-02 鹰 直通台湾
台湾知名作家琼瑶今年3月突然在脸书写给儿子陈中维和儿媳何琇琼一封公开信,宣告自己临终时不急救、 不插管、 不进加护病房,要求不发讣文、不公祭、不设灵堂、不出殡,尽速将她火化并花葬。其实,琼瑶突然会发出这样的文字是因为她心中的痛。
琼瑶:我背叛了他
琼瑶的丈夫平鑫涛是皇冠出版社创办人,今年5月9日是他们结婚38周年纪念日,但平鑫涛已卧床住院400余天。琼瑶4月5日在脸书第一次公布平鑫涛已失智,并记录、分享自己照顾丈夫的感受。
4月30日晚,琼瑶以“背叛——别了!我生命中最挚爱的人”为题,描述自己和平鑫涛与前妻生的三名子女,在是否为平鑫涛插管维持生命的问题上发生争执,三名继子女在治疗上与她意见相左,孩子们坚持插鼻胃管,她最终只能“含泪投降”。
琼瑶说看到丈夫插管后痛苦的模样,瞬间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她在文中叙述内心感受“他不再爱我了,我,不是在他失智时失去他的,是在我背叛他时失去他的!我再也感觉不到他的爱,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五十几年的相知相许,在此刻化为轻烟,不用等到他离开这世界,我已经失去了他!”
而让琼瑶最终妥协插管的关键,是与作家侯文咏的一通电话,她形容一直以来把对方当成“家庭医生顾问”,侯文咏告诉她:“鼻胃管是很普通的东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钟就可以拿掉的,你为什么不插呢?”
但琼瑶内心质疑:“病好?恢复?怎样病好?怎样恢复?”并将丈夫已失智的状况告诉对方,且也表示平鑫涛曾写信表达希望自己“自然”离世。
但琼瑶形容,侯文咏依旧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不插管,他注定是死,插了管还可以继续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好,妳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为什么这么固执呢?”琼瑶回忆当时心情:“挂断电话后,我突然筋疲力尽,心灰意冷,混身冒冷汗,五脏六腑又绞痛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
最终琼瑶因不希望与继子女们甚至社会为敌“我想,如果插管,最起码,鑫涛的三个儿女会很高兴吧。”因而“投降”、选择给孩子们希望。但插管当天,琼瑶写称,在平鑫涛病榻前哭喊了上百次“对不起”。
琼瑶:一直等不到他的微笑
78岁的琼瑶与平鑫涛结缡近40年,近2年琼瑶勤跑医院探视老公,也看遍医院里的卧床老人,让她有感而发地写下长期照顾老公的心酸,并称一直等不到他的微笑。
琼瑶在脸书透露,近几年平鑫涛的身体健康每况愈下,让她从“被保护者”成“保护者”,长期照顾平鑫涛也让她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不能对外人讲,我需要医生以外的支持啊!…我没有人能帮忙啊!”3年来琼瑶每当崩溃大哭过后,依然告诉自己“加油!只有你有力量支持他,只有你可以让他减少痛苦,你不能倒下!”只要在平鑫涛面前,就一定会展露笑容,只把眼泪流给自己,但平鑫涛却连一个笑容都不再给她,让琼瑶无奈地喊“我这么努力,一见你就笑!直到现在也一样。可是,你连一个笑容都不再给我了!”。
眼看着老公卧病许久也让琼瑶忍不住喊,“我握着你的手,我们还在一起,为什么我只感到心在滴血,却感觉不到一点幸福呢?是我们以前太挥霍,把幸福都用完了吗?”琼瑶坦言已经快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压力,“我已经到了临界点,快撑不下去了”。
琼瑶:求他最后一个忘了我
平鑫涛失智并卧床超过400天,让琼瑶伤感的是爱的人认不出她,也认不出所有爱的人“因为看着爱的人生命一点一滴被抽走,对我是件酷刑。”
琼瑶在第一次公开平鑫涛病因的脸书文章中写到:“我的丈夫失智了!请求你,最后一个忘记我!”
平鑫涛罹患的是“血管型失智症”,是因为脑部血管有栓塞所造成,而非一般的阿兹海默症。琼瑶回忆当她从医生那得知这个消息时,曾问医生:“他会最后忘掉我吗?”医生只告诉她:“不一定!这个病不会用他最爱或最不爱的人来排秩序,如果有一天他忘了你,你就不在他生命里了!他不会再想起你是谁!”
琼瑶说,和医生通完电话后,当时她身子软软的瘫在床上,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满脸的泪。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只请求你一件事,请你求你,把我排在最后一个,当你把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最后再忘掉我!”
她还透露当初平鑫涛曾在卧病前写了一封给儿女的信,信中交代病危时,不进加护病房,不插管不电击,只求走得清清爽爽。她说自己写的那封公开信其实就是受先生影响,“我把所有的理由都写出来,让大家正向思考死亡。明白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死不活,可怕的是生不如死,可怕的是苟延残喘,可怕的是加工活着,却什么都不能做!”但尽管她知道死亡是人生必经之路!现在回忆起来,这段谈话字字句句,对她仍如刀绞。
“安乐死”一个艰难的选择
平鑫涛大面积脑中风并重度失智,去年初台北荣总医师分析,若不插管他将于2到3个月内自然离世。但在卧床400天后,因平鑫涛前妻的三名子女反对、有麻醉科医师背景的作家侯文咏劝说,琼瑶也只好妥协为平鑫涛插入鼻胃管,并自责“背叛了”丈夫,也再度让急救插管、安宁照护问题成为话题。
台湾在2000年开始执行《安宁缓和医疗条例》,民众可以预立医疗遗嘱,签下意愿书,同时注记于健保IC卡上,当遇到末期病情,医师可以依病人意愿不予急救及维生医疗。但台湾民风保守,有人认为签立意愿书等于“触霉头”,安宁条例上路17年,至今健保IC卡的安宁注记人数只有42万多人。
台卫生福利部医事司长石崇良表示,平鑫涛其实已符合安宁缓和医疗条例中的末期病人定义,也就是罹患严重伤病,医师诊断不可治愈,且近期内病程不可避免走向死亡。但就他看琼瑶文章内容推测,平鑫涛应没签立意愿书、也没注记,只曾写信表达不插管意愿。
石崇良表示,通常遇到类似状况,医师会询问患者的医疗代理人之意愿,次序依最近亲属,分别为配偶、成年子女、孙子女、父母、手足、祖父母及曾孙子女等。换句话说,平鑫涛插不插管,意愿表达第一顺序是琼瑶,除非琼瑶不签,第二顺位才是子女。
石崇良说,台湾人被“孝心”绑住,认为无论花多少钱就是要救,没注重病人意愿,造成无效医疗发生。石崇良表示,2019年台湾“病人自主权利法”将上路,适用对象不只有末期病人,还包含不可逆昏迷、永久植物人、极重度失智和疾病痛苦难耐四种条件。但他坦承未来执行上仍有难度“人伦问题非法律能解决,最基本的还是加强民众善终教育”。
一直推动善终理念的台湾阳明大学附设医院重症医师陈秀丹,在听闻琼瑶病夫插管故事后建议琼瑶“拿出勇气站起来,捍卫丈夫不插管的权利,就拔掉吧!”陈秀丹说,病人最大,病人所受的苦,不管是配偶或子女都不可能知道的,应站在对方角度来看待插管维生这件事,若只是拖延死亡、没生活质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更何况是最亲爱的家人?”
专长安宁疗护的台湾南投医院放射肿瘤科主任翁益强则指出,家庭会议很重要,医护和家属的沟通是需要“千锤百炼”的,毕竟家属反对病人接受安宁,原因可能比想象中复杂,不只是“爱”及“舍不得”,还可能牵扯到财产分配。
翁益强认为,医师可先提供专业看法给家属做决定,若家属舍不得放手,可先执行“限时尝试治疗”,先治疗一段时间,若无效、没意义,再撤掉维生医疗设备,较不容易发生后续家属不满之争议。他猜测,琼瑶准备好面对丈夫的死亡,但继子女尚未做好准备,多一点沟通与重新思考,或许才能圆满解决。
caijunwei 2017-5-3 11:47
太长了,看不下去了。双方都没有错,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
yingyinc 2017-5-3 13:13
[url]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70502006471-260404[/url]
平鑫濤兒受專訪 求瓊瑤把父親還給他們
2017年05月02日 23:53
洪秀瑛
瓊瑤連日在臉書發表老公、皇冠創辦人平鑫濤的病情,她不忍他重度失智、中風住院,加上承受插鼻胃管的痛苦,為此和3個繼子女意見相左。
平鑫濤的兒子、皇冠出版社發行人平雲2日接受專訪,表示父親的病情和瓊瑤寫的有很大出入,懇求瓊瑤把父親還給他們,平家向來低調,此次家務事被搬上檯面,讓他們深深覺得插的不是管,而是心上的一把刀。
平雲同時強調,3子女公開信並非為母親復仇,與上一代的情感糾葛無關,「更不是財產爭奪戰,單純來看就是瓊瑤阿姨對摯愛的丈夫,我們對摯愛的父親,對醫療處理問題有不同認知,她同意我們的選擇,但是她放不下,如此而已,之外的問題都不存在」。
瓊瑤則是萬念俱灰,認為平鑫濤住院、插鼻胃管「加工活著就是一個悲劇」,哽咽說從今起會把平鑫濤還給他3個小孩,「我暫時不會再去看他了,我這50多年來的奉獻只有3個字『不值得』,那封信是多麼殘忍的指責啊」。
對瓊瑤提到,願意把平鑫濤移交給平家子女,平雲回應說,「很多人說我們不管父親,但不管這五十年來發生什麼事,我們很樂意照顧父親,這絕對是義無反顧、責無旁貸的,但我們也希望這件事最後不會流於意氣之爭」。他進一步指出「瓊瑤阿姨說,我們3個小孩加起來對父親的愛沒有比她多,但這不是我們多比她看幾個小時、多去探視幾次的問題,對親人的心意不應該是建立在這些數字上」。
平鑫濤和前妻生的3子女2日以公開信說明,因無端牽連到侯文詠及許多醫護人員,他們才不再隱忍。平雲指出,父親是失智不是病危,瓊瑤的文章如同把父親送上公審的祭台宣判死刑,瓊瑤發文後,原本著重在長照議題,但近來這2篇文章變成大家的八卦話題,「對瓊瑤阿姨來說,父親得了失智症,不再記得她,無法對她說愛,就是『沒有靈魂的肉體』,就不值得活下去,不如去安樂死。但對我們來說,即使父親得了失智症,不記得我們了也沒有關係,只要他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地活著就足夠了」。
平雲說,讓父親插鼻胃管是艱難的決定,但父親一直是生命鬥士,很熱愛生命,多年前父親曾因牙周病被宣判死刑,遍尋名醫,後來一位醫生說有一點點希望,開刀後,花1年時間終於康復,父親也曾罹患罕見的病例胃疝氣,當時也冒險開過刀,治療攝護腺也插過管,「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從來不會放棄,我覺得這件事(插鼻胃管)沒有是非對錯,而是選擇問題,我們希望瓊瑤阿姨做了決定就放下,她也不要自責,父親由我們照顧,她不再去看也沒問題,她付出這麼多感情,不會有人去質疑她拋棄父親,我們也不會這樣想」。
平雲並提到,父親給子女的一封信,簡化來說是遺囑,信中有五點叮嚀,除了提到病危時不做氣切、插管等醫療治療,其他就是交代身後事,「『病危』的認定一定是醫生告訴家屬,關鍵是從頭到尾沒有病危通知,醫生也沒說父親變植物人、不省人事,我們不能說父親活得很好,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而已,父親雖然不能給我們微笑,我們給他微笑就好了,這時候去要求病人,不是很殘忍,帶給他微笑是我們子女的默契,希望父親看到我們的時候都是開心的,而不是愁眉苦臉」。
瓊瑤當年跟平鑫濤相識相戀時,平鑫濤是有婦之夫,育有平瑩、平珩、平雲2女1子,瓊瑤因此背負多年「小三」之名。平鑫濤的前妻已87歲,母親會希望得到一個道歉?平雲說,「我不企求這件事,我母親非常善良,她這輩子就只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過去的事我們選擇了原諒,但不會忘記,我們當然心疼媽媽受的委屈和痛苦」。
平雲透露,給瓊瑤的公開信發表前,已先跟母親報備,勸過她去醫院看父親?「我們考慮母親的立場,且做為子女不應該要求她去做這件事,母親在某些方面,也許不是百分百放下,但也看淡了,媽媽個性堅強,一輩子不麻煩別人,80多歲甚至還煮飯很傭人吃」。對上一代那段過去,子女當然心疼母親的委屈,母親還沒放下?平雲說,「有些事情可以原諒,但不會忘記,這些事終究發生在母親身上,對她是一輩子的記憶」。
在「舞蹈空間舞團」擔任藝術總監的平珩則在臉書指出,父親這一年多來病情滿平穩,偶爾會簡單回答,輕輕拍他肩膀,他會立即回過臉看人;並指平鑫濤目前插鼻胃管,沒有氣切,他睡得時間不少,但醒得時候也滿多的。
談到插鼻胃管,他們3子女遵從醫囑,也不忍見到平鑫濤之前因為無法用藥、痛苦呻吟,而且裝了鼻胃管後,他們有問父親是否不舒服,他回沒有不舒服。「他偶爾會簡單回答,今晚看他時,輕輕拍他肩膀,他是立即回過臉看著我。我習慣把發生的事向他報告,聽到煩心的事他會皺眉;看他喜歡的食譜時,大概五道菜之後,他就會入睡了」。
(中時)
AOZHMM 2017-5-3 13:24
如果只能躺在病床上等人伺候维持喘息,那么我宁愿选择早日离开。可惜的是病人本人已经无力为自己做出选择。当时留遗嘱的时候未想到自己当今的状况还不属于病危之列。不知道返回那个时间,他是否会改写条款?
嗲虫妈 2017-5-3 15:41
年初家父摔一跤,在ICT病房呆两周,全身插满管子。我带女儿去探望时,只见他虽无意识,全是全身抽搐的痛苦表情,我当场对女儿说,如果有一天我也沦到那一步,千万别让我这么痛苦,让我安静的离开。
ghon_1 2017-5-3 15:57
明明可以醒来,可以简单对话,居然就扯什么放弃治疗。满纸少女般的爱,却对起码的陪伴说成多委屈多伟大,有看护有佣人,不是妻子长伴还想由谁来伴?
本来就是入侵别人家,也与先生厮守,那孩子们如何能比你更多的时候陪伴呢?那只好接到孩子们身边。可孩子们同意接过去,你又发誓不再见他。
意见想左,就撂挑子,居然威胁要辞退一直陪伴的看护,从几十年前的第一次约稿说起。这个女人真够毒辣的,一辈子就是要爱爱,对方爱不动了,失智了,就考虑安乐死了。
悠优 2017-5-3 16:40
不是说台湾人数字都好高的嘛,说话不算数。。。:(
我爱丹丹 2017-5-3 17:19
半路夫妻真的能相亲相爱至死不渝吗?我才不信呢!
如果是原配夫妻,遇到这事就不会和孩子们闹成这样。
yingyinc 2017-5-3 17:48
回复 19楼我爱丹丹 的帖子
原配和子女意见不一样的时候可以协商,会彼此体谅。
钊元妈妈 2017-5-3 22:03
半路夫妻没办法
我爱丹丹 2017-5-3 22:41
半路夫妻,在一起的目的是享受人生的快乐和甘甜,而不是来品尝人生的艰辛和苦难。
所以,琼瑶享福享完了,撂担子了。
就这么简单。
yingyinc 2017-5-4 09:29
[url]http://health.ettoday.net/news/916379?from=weibo_et_news[/url]
瓊瑤「插管大戰」槓繼子女 醫:台灣人習慣為家人而活
時間: 2017/05/03 17:30
點評:即使知道父母活得很痛苦,還是很難放下啊...
文/沈政男(精神科醫師)
老爸老媽只要還有一口氣在
為人兒女者就覺得溫暖踏實
作家瓊瑤女士,為了該不該讓罹患失智症與中風的先生,也就是皇冠出版社前社長平鑫濤插鼻胃管,與繼子繼女(平鑫濤親生)公開槓上,也將醫療與照顧專家牽扯進來,形成一場「插管大戰」。
瓊瑤反對讓平鑫濤插鼻胃管的理由是,他先前已說,「病危時不願插管」,而且既然他對外界已無知覺理會的能力(「沒有靈魂的肉體」,但瓊瑤否認曾這麼說),這樣的生命不值得再活下去。一些醫療與照顧專家,反對讓嚴重失智患者插鼻胃管的理由則是,「歐美的嚴重失智患者鮮少插管」,而且,「插鼻胃管後生活品質不好,也不能延長壽命」。
上述反對讓嚴重失智患者插鼻胃管的理由,或者動輒把台灣人愛讓老人家插鼻胃管的現象歸咎於「爭遺產」、「缺乏善終教育」、「健保鼓勵無效醫療」的種種講法,不能說沒有道理,然而這些強調「病人自主權利」與所謂「與其追求生命長度不如注重生活品質」的文青觀點,都欠缺了對生命哲學的完整反思,就只是把歐美社會那套看法直接移植到台灣來。
沒有靈魂的肉體不值得存在?那桃園大溪兩蔣園區裡的不腐之軀,為什麼存在?這還不夠,還立了眾多銅像。一般人不能獲得這樣待遇,但至少都把親人的骨灰、牌位、遺照,置放在容易親近之處,定時前往追思。歐美人呢?會不會把逝去親人的骨灰、牌位、遺照,放在住家附近,甚至身旁,以便隨時可以睹物思人?
去看看西區考克的《驚魂記》,男主角還把母親遺體放在家中陪伴自己,不願下葬。
「那是變態!媽寶!欠缺生命教育!」善終專家或許又要這麼說。
這類的指責太淺薄,漠視了文化差異。美國人十八歲以後,大都離開父母,獨自生活,台灣人呢?美國人離開父母以後,多久回去看父母一次?台灣人呢?美國人老了以後大都自己住,台灣人呢?
美國人為自己而活,但許多台灣人不只為自己而活,也為家人而活。「這是落伍的家庭觀、生命觀!」或許是,但現狀就是如此。台灣人將來的家庭觀念或許會跟歐美看齊,但至今為止,仍有許多為人兒女者對老爸老媽的感情,不是歐美人,或全盤接受歐美生命觀的人,能夠體會與理解。
如果不能體會台灣人深層的親子依附關係,就很難理解,為什麼平鑫濤的兒女,即使他已不認得家人、無法進食、整天躺床,甚至幾乎不能言語,還希望他插著鼻胃管,繼續活下去。
▲臥病在床示意圖。(圖/達志/示意圖)
不只平鑫濤的兒女如此,臨床上可以看到非常多嚴重失智失能長者的兒女,不管照顧工作多累多煩,只要老爸老媽還有一口氣在,一具肉身「踩」(台語「安放」之意)在那裡,為人兒女者就覺得內心溫暖踏實。
能不能體會與理解「踩」這個字?兩蔣園區、祖宗牌位,就是演繹了這個字。「踩」,鎮住了一個激蕩的家,穩住了一個惶惑的人;從小爸媽就是扮演這樣的角色,老了以後,即使失智失能,還是可以發揮這樣的功能。
我本來也不能體會與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嚴重失智老人家的中老年兒女,願意守著陰暗空蕩的老屋與一具幾乎是植物人狀態的老邁身軀,一日度過一日。是在十多年間,接觸了至少兩千個照顧家庭以後,才慢慢能夠感受。
「他們不是為了爭遺產,就是擔心親友指責!都是含怨照顧!」有一些確實如此,但也有相當多的中老年子女,每天微笑面對躺在氣墊床上的失智失能老爸老媽,跟他們講話、逗他們開心,即使老爸老媽已經沒什麼反應了。
當然不只為人兒女者會這麼做,也有非常多鶼鰈情深的老夫老妻,堅持要照顧與陪伴老伴到最後,即使對方已經形同植物人狀態。是怎樣的感情可以形成這樣強大的動力?真愛。當然真愛有很多種,但其中的確有一種真愛,是即使必須每天過著靠鼻胃管進食的日子,還是願意好好活下去,就為了「不忍讓你看我先走」。
這裡並非主張所有失智失能老人家,都應無限期插鼻胃管,只為了留一口氣在,而是要提醒,台灣人的生命哲學與歐美未必一致,人家的長期照顧觀念不能囫圇吞棗,照單全收。對於那些還希望繼續與嚴重失智失能摯愛親人享受天倫之樂的家屬,應該想辦法幫助他們取得家庭共識,並提供照顧資源與技術,而不是一味否定插鼻胃管的價值。
事實上據家屬描述,平鑫濤目前並非病危,也離植物人狀態有好一段距離,他還能對親人的接觸有表情反應,偶而也迸出隻字片語回應,顯然仍有靈魂的重量存在。
yingyinc 2017-5-4 09:39
继续贴一些琼瑶facebook上自己写的文字:
瓊瑤
3月17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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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沒想到我那封給兒子和兒媳的公開信,引起了這麼大的迴響,可見「預約自己美好的告別」,確實是高齡長輩應該給下一代的指示,也是為人子女,必須深思的課題。「死別」一定是人生最大的痛楚,但是,無可奈何,它註定是我們不能逃避的關卡!
在我的留言版,看到大家有志一同的肯定我,真讓我感動至深。有人說要列印這封信給長輩看,有人說要列印給兒女,到時候讓他們就這麼做!更多人說我寫出了他們心中的話……我不能逐條回答,深感歉意。因為FB的設計,無法把留言版中很多朋友的好文章,很多的親身經驗,很多真摰的感觸和共鳴……拉出來轉發成單獨的一條,再繼續討論。我覺得滿遺憾的。因為好多朋友的經歷,都那麼驚心動魄,值得個別討論。本想用複製方式,來做這件事,又實在力不從心!加上「封鎖」的插曲,把我想做的激情,打消了不少。但是,謝謝你們,你們的留言,讓我對生命更加珍惜,我會努力保持好心情,繼續燃燒的!
這封信提到「安樂死」,我想特別說明一下。在歐美瑞士等國家,施行安樂死是有很多條件的,並不是你想死就可以去死的地方。他們會評估你的病情是否確實需要用死來結束,確定「死亡」對你和你的家人,都是唯一的、最好的辦法,還要有心理醫生一再和病人討論,才會同意並且實行。唯有對「重度失智失能」的病人,是不需要心理醫生確認的。因為那種病人的病歷和狀況,一看就知道不會痊癒,也沒有能力說出自己的需求。所以,安樂死幫助了很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病人!也幫助了很多「生不如死」的病人。要知道,這些病人都有更痛苦的家屬,「安樂死」解脫了病人,也解救了家屬!
我多麼驚奇,當我寫到安樂死這麼敏感的問題,居然有如此多的朋友紛紛表示贊同,還紛紛表示自己病重到要靠插管維持生命時,寧願選擇安樂死!還有人幫我貼上許多名人的資料,包括李元簇用手寫下「不要插鼻胃管」的事。我以為我這封公開信,會讓我被各種不同的聲音先罵死的!沒有,大家都同意我!顯然,民眾都有共識,也都是成熟的,對生死的問題,也都考慮過,而不是「得過且過,到時候再說」的!「好死不如歹活」的觀念,早就被時代淘汰了!
其實,我完全明白,在許多顧忌、宗教、習俗、觀念……的阻力下,台灣要通過「安樂死」,實在太難太難了!我這一代總是等不到了。能夠「尊嚴死」,我已滿足。這兩天,家裡也在熱烈討論這問題。我家那個貓瘋子告訴我:「聽說到了我老年的時候,這些就不是問題了!因為長生不老的藥物已經發明,人類不會死,可能活到4千3百歲!」
哦?我嚇了一大跳!真的還是假的?還好,我不活在她那個時代,否則,我又要耽心活膩了的我,4300歲的我,那個「死不了」的我,該怎麼辦?恐怕到那時,「安樂死」對於人類,是更加重要的法案!希望台灣不要拖到那時候才通過啊!
這沉重的問題,和我那封公開信,已經告一段落。謝謝大家對我的認同,謝謝大家那些溫暖的留言,有些留言會讓我看到心酸酸呢!畢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封信!以後,我們不再談這個,談一些輕鬆的生活小事吧!
大家晚安!祝好夢!
瓊瑤寫於可園
2017.3.17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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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瑤
3月21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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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安樂死」與「失智症」
本來,我想不再討論這麼沉重的問題了,但是經過兩天的沈澱,也終於有時間細讀朋友們給我的留言,覺得還有許多話如鯁在喉,不吐不快!既然已經挑起了這個話題,好像就此放下,有點不負責任。好在臉書隨時可以更新,我可以和你們一面討論生命問題,一面分享生活小故事!
為什麼我對「失智症」這麼關心,坦白說,那是我最怕的一種病,我做過各種研究,知道隨著年齡增長,這個病幾乎是長壽者很難逃過的命運。我的母親在生命最後兩年失智了,那時不能請外勞,從私人看護介紹所請來的照顧者,常常說不做就不做了。到了周六周日,根本請不到人。每當這時候,我就親自去父母家照顧失智的母親。
有次妹妹也從美國回來,我們姐妹二人,為了要阻止深夜還往門外跑的母親,她已不認得我們姐妹,只當我們在欺負她,大喊救命。我們生怕吵醒鄰居,拉拉扯扯,在母親強烈的掙扎叫喊下,三人都滾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父親愛母親至深,從睡夢中驚醒,起床一看,大驚之下,不問青紅皂白,就把我和妹妹大罵一頓。「怎麼把媽媽推在地上?她要做什麼就讓她做什麼……」妹妹著急的對爸爸喊:「一個媽媽我們已經弄不動了,你趕快上床睡覺去,不要再增加我們的問題……」偏偏鑫濤因為我凌晨三點還沒回家,打電話也沒人接(那兒有時間接電話?)就開車到父母住處找我,看到我的情形,衝口而出的對我喊:「妳必須請專人照顧你媽,妳三天兩頭這樣,是要把自己折騰死嗎?」我正充滿挫敗感,手忙腳亂中,不能對失智的母親講道理,不能對「關心則亂」的父親講道理,我只能對鑫濤吼了回去:「這是我媽!專人哪兒請得到?何況親自照顧和交給別人是不同的,你不懂就回家去,不要來管我!」鑫濤見我大發脾氣就楞住了,默然不語,然後上來幫我們姐妹扶起母親。事後,他對我說:「我知道你愛你媽!但是,我也愛我的老婆!」我頓時眼淚落下來。(如今寫到這段,我再度落淚了!)
母親的失智沒有到最末期,她就因敗血症離開人世了。但是那兩年多的折騰,卻是我再也難忘的經驗。現在我身邊同齡或年長的親朋好友,很多病了,很多老弱不堪了,很多失智了,很多也臥床了。我希望關心失智症的人,去Google一下有關失智症的資料。這是一個不可逆的病,一旦患病,也就是人生最後的一段路。這段路可以長達十年,家屬如何照顧失智者,更是急需教育指導的問題。
關於失智症和安樂死,我推荐大家看三部電影:
一、《最後一堂課》(英語:The Final Lesson)真人真事改編電影,改編自法國暢銷書籍《那就10月17日吧!》描述法國前總理利昂內爾•喬斯班母親兼人權鬥士蜜海兒.喬斯潘(Mireille Jospin)爭取安樂死的故事。這部小說和電影,都曾引起過很多爭議。
二、《我就要你好好的》(英語:Me Before You);內地譯:《溫暖的遇見你》;港譯:《遇見你之前》。
三、《我想念我自己》(英語:Still Alice);內地譯:《依然愛麗絲》;港譯:《永遠的愛麗絲》。茱麗安茉兒主演。
看完這三部電影,你們一定會有很多感觸的。尤其是第一部,因為是真人真事,拍攝得也非常寫實,更加能引起我的共鳴。在我眼中看來,猶如在描寫我的心境。第二部是根據小說改編的,小說比電影更好看。當我看到女主角千方百計要打消男主角(從肩部以下都因車禍癱瘓)去瑞士安樂死的決定,女主角說了如何如何愛他,如何如何會跟他共度,會讓他享受生命的美好,男主角說:「那是不夠的……我愛我以前的生活,我愛我的工作、旅行、所有的一切!我愛當個行動自如的人,我愛騎重機車,穿梭在巷道裡,我愛在商場上把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我喜歡做愛……我必須在這裡喊停,不再用輪椅,不再得肺炎,不再四肢灼熱,不再有疲倦,不再有疼痛,不再每天醒來只希望我的生命結束了……」我讀著讀著,就淚濕眼眶了。一句「那是不夠的」,一句「每天醒來只希望我的生命結束了!」多麼生動的述說了生命應該是怎樣才算完整,怎樣才算美好的!
我連結的今周刊那篇文章裡,第一段提到的就是失智症。我知道很多朋友並沒有真的去看今周刊,它談到一位76歲的老人,被毒蛇咬了,家屬把昏倒的老人和打死的毒蛇送到醫院,醫生說要注射血清,病人就可救活,否則會死亡。家屬討論後,一致決定不打血清。因為老人已經是失智症的患者,曾經說過痛恨這個病,這條毒蛇,一定是上帝派給老人的禮物。這是陽明大學副教授楊秀儀,在演講中提到的國外病例。所以,瑞士會把重度失智者,列為安樂死優先的病人!
在這兒,我貼出一位網友貼在我留言版的資料。真實的故事,永遠值得我們深省!台灣的自殺率已經與日俱增,怎樣才能防止絕望的病人自我了斷呢?
【Maya Lin 一個不遠的例子:2011年5月7日,德國億萬富翁、Opel的繼承人、著名影星碧姬芭鐸的前夫Gunter Sachs,在位於瑞士滑雪勝地Gstaad的木屋裡自殺,終年78歲。此前他被診斷出患了海默症,他平靜地料理好一切事物,寫下一封告別信,他表示,他正在失去對自己思維的控制,那將會處於一種沒有尊嚴的境況中,因此他想在病情惡化前提前結束這一切。】
很多朋友以為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並不知道我的生命裡,充滿了挑戰和各種問題。我是一隻枯葉蝶,懂的人會心一笑,不懂的人就不必深究了。因為母親曾經失智,我的親舅舅老年也失智(在上海去逝,我曾去上海,和失智的大舅見過最後一面)。我在成都的勳姨同樣失智。袁家在清末民初的時代,是流行「門當戶對,親上加親」的。三代都是近親通婚(表兄妹),可能這個原因,都沒逃過失智的命運。因而,我很怕我會遺傳到這個病,最後也會失智!在我失智前,我必須交待我的一切,必須說出我的心聲!我多麼希望立法通過安樂死,讓這個會讓病人一點一滴失去生命和快樂的病症,列為最優先的安樂對象。因為到了重度失智的階段,病人還會失能失禁,沒有生命尊嚴也沒有生活品質,會忘掉自己最愛的人,也忘掉自己……這是多麼殘忍的「最後一站」!
最後想請教一下,有沒有台灣醫界的朋友,可以提供我想要知道的正確統計數字:
1. 台灣目前有多少失智人口?
2. 台灣現在有多少臥床老人?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3.20 夜
yingyinc 2017-5-4 09:42
瓊瑤
4月5日 18: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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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美麗的微笑……
因為鑫濤生病住院,我這兩年勤跑醫院探視。在我去探病的這層樓,都是單人病房。病房裡的病人,絕大部份是高齡的病人,每個病人,都有自己僱用的外勞或照顧者,二十四小時照顧著。病房要透風,雖然病患很少出門,房門卻常常開著,我經過時,會好奇的張望一眼。有時,也會在走廊碰到被看護用輪椅推出來的病患。於是,我發現這些病患的一個共同點,就是沒有一個會笑。這些老人,每個都愁眉深鎖,有些失智者,即使什麼都不知道了,依舊會皺著眉頭。因而,我會問醫生或護理長:「他們會不會痛?他們常常在呻吟,是不是會痛?」
護理長是個熱心、美麗、解人、和藹可親的女子,我非常喜歡她。她會很有耐心的回答我各種問題。坦白告訴我:「抽痰會很不舒服,吃軟便劑會造成肚子痛,長期臥床,身體會有臥床的各種後遺症……」我不需要她多說,也深深體會到,這些「臥床老人」,雖然失智了,中風了,或因其他重症變成無行為能力,也無法表達了……他們的「軀殼」依舊會讓他們痛苦!多麼殘忍的最終一段路!對於深愛他們的家屬,更是酷刑,不能代替他痛,不能給他任何安慰和幫助,只有無可奈何的看著他,陷進自我的挫折和痛楚裡,無法自拔!
「臥床老人」這個名詞,是榮總的陳方佩主任告訴我的,泛指依賴維生醫療系統活著的老人!我在給兒子和兒媳那封信裡,特別提出我不要成為「臥床老人」,典故就來自於此。我希望每個65歲以上的朋友,都能被我喚醒,留下遺囑:「拒絕當臥床老人」!恐怕比立法安樂死要容易得多。因為有了「病人權利自主法」,每個病人,都可以選擇「自然死亡」,不需要插滿管子,痛苦難言的「活著」(如果這算「活著」的話),即使這樣「活著」,最後還是難逃一死!也希望大齡的子女,提醒父母交代好自己的這段路,要如何去走?愛到極致時,不是強留病人的軀殼,是學會「寧可把痛苦留給自己,對最愛的人放手」!
話說回頭,我在這家醫院裡,看到的高齡患者,沒有一個會笑。也很少有人能夠走出病房。可是,我卻常常在走廊裡,碰到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在照顧者的扶持下,勉強的走動或復健。照顧者是個年輕姑娘,身強體健,嗓門很大,老太太可能有點耳背,年輕看護屢次高聲指點她這麼做那麼做,老太太不見得能聽令行事,於是,看護就會大聲指責她。每次我在走廊裡遇到她們,我都會對老太太微笑一下,點個頭,但是她從沒反應。她總是皺著眉頭,雖然年華老去,依舊能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而且有份雍容華貴的氣質。
有一天,我又在走廊裡遇見她們兩個,年輕看護正在對老太太怒吼:「妳撒謊!妳告訴每個人我對你不好,我哪有對你不好!你撒謊……」老太太顫巍巍的站在那兒,嘴裡低聲的,喃喃的不知在說些什麼,看來弱不禁風又可憐兮兮。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但是她們兩個攔住了我的去路。在那一剎那,我沒有運用思考,就本能的插進她們兩個之間,先把小看護推開幾步,對她溫和的、小聲的說:「老太太說什麼,妳聽聽就好,要對她笑,不要罵她呀!」看護瞪了我一眼,氣呼呼的跑進病房去了,把老太太一個人留在走廊裡。我回頭看著她,只見她茫然的站著,瘦弱的身子像一片掛在樹梢搖搖欲墜的葉子,滿臉無助和委屈。我的「瓊瑤病」頓時發作了,往前一步,我用雙臂擁抱住老太太,在她耳邊說:「沒事沒事!不要難過,她還年輕,千萬要保護好自己,不要和她生氣,生氣對身體最不好了!」說完,我放開老太太,只見老太太眼中充滿了淚水,第一次,她正視了我。用很微弱的聲音說:「我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被人罵我撒謊,我哪有撒謊?」我正要繼續安慰老太太時,只見主治醫師帶著護理長等一行人走過來巡房,也目睹了我擁抱著老太太的一幕。我對他們打個招呼,趕緊去探視鑫濤了。
那天,護理長對我說:「那一老一小讓你受不了,是不是?」我說:「是啊!那看護好凶啊!一直在罵老太太!」護理長笑著說:「這是她們兩個的相處之道,就像祖母和孫女兒一樣!」我沒聽清楚,驚訝的問:「原來那看護是老太太的孫女兒?」護理長搖頭說:「不是不是!是我們醫院代她請來的看護!因為她們見面就吵,我已經幫老太太換了好幾個護士,可是老太太都不要,只要她!每次都說,胖妹呢?胖妹呢?到處找這個會凶她的胖妹!我只好把胖妹再請來!」哦!我恍然大悟,心想,這樣吵吵鬧鬧,也是一種情感的發洩吧!當我明白這位老太太是個獨居老人時,我的感觸更深了。如果每天沒人跟你說話,有個能吼你罵你的人也好!或者別的看護,都是靜悄悄服侍型的人!她需要的,卻是一個能對她說話的人!
過了兩天,我再去醫院,卻發現這位老太太,正從醫院大門走出來,她居然病癒出院了!我們兩個迎面走來,四目相接。忽然,我看到老太太對我綻開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呆住了!原來她會笑,原來我那個擁抱是有意義的!我立刻回了她一個微笑,她對我說了三個字:「祝福妳!」我回答了一句:「也祝福妳!」然後,我們錯身而過了!
那一整天,老太太的笑容隨時閃現。以前,我總認為世間最美麗的笑,是嬰兒的笑,現在才明白,嬰兒生來會笑,老人卻在逐漸失去笑的本能,他們的生活裡只有痛苦,沒有「笑」這個東西了,尤其是插著管的臥床老人!我看著鑫濤,他的眉頭皺得很緊,我上去撫平他的眉頭,對他說:「有個老太太出院了,她會對我笑,你,也對我笑一下好嗎?我已經一年多沒有看過你的笑容了!」他茫然的看了我一會兒,我開始讀秒,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秒鐘,他的眼珠轉開,然後閉上不理我了。我心上那個洞,又開始流血,即使我擁有老太太那個美麗的微笑,也無法取代我渴求的,鑫濤的微笑!
當你活在一個沒有笑容的世界裡,你才知道笑容的珍貴!以前,多少笑容都是「平常」,多少笑容都是「當然」,多少笑容被我「忽視」,多少笑容被我「漏掉」!多少笑容,我甚至視而不見。現在,渴求一個笑容,卻難如登天!我呆呆的看著他,一任我的心流血。鑫濤,我不知道你會躺多久,只知道你再也不會跟我說話,對我微笑了!我握住你已經變形的手,你會痛嗎?你會痛嗎?如果你不痛,我能不能告訴你,我每天都會笑,但是,我每天都在痛呢?
鑫濤,你知道嗎?經過你這十幾年來大大小小的生病,經過將近十年我當「特別護士」的日子,經過無數次我們討論「生死」問題,再經過你最近三年每況愈下的身體,我早已從「被保護者」的地位,轉成「保護者」的地位。不知道為什麼?生病不能對外人講,我需要醫生以外的支持啊!國外有各種心理輔導,輔導家屬如何面對疑難雜症,如何撫平自己的疲累和傷痛……我沒有人能幫忙啊!三年來,我崩潰過,痛哭過,最後只能擦乾眼淚,對自己說一句:「加油!只有妳有力量支持他,只有妳可以讓他減少痛苦,妳不能倒下!用正能量來對付所有的負能量吧!」於是,我把眼淚留給自己,把笑容送到你的眼前。回憶起來,我幾乎做到了「一見你就笑!」
我這麼努力,一見你就笑!直到現在也一樣。可是,你連一個笑容都不再給我了!超過半世紀的愛,我們彼此付出,彼此守護,你說過:
「有多少夫婦能夠像我們一樣分享50年前的經典電影
有多少夫婦能夠像我們那樣,每天有講不完的話題
我們實在太幸福了,生活裡有小小的不如意,正是一種點綴
當我們在一起,誰能剝奪我們的幸福和快樂?」
當我們在一起,誰能剝奪我們的幸福和快樂?我握著你的手,我們還在一起,為什麼我只感到心在滴血,卻感覺不到一點幸福呢?是我們以前太揮霍,把幸福都用完了嗎?為什麼?為什麼我竟然恨著目前這個我?這個依然愛著你的我?這個學不會放手的我?這個把你變成這樣的我?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05
鑫濤住院滿400日
我從醫院探視回家後,百感交集,含淚書寫。
yingyinc 2017-5-4 09:46
瓊瑤
4月10日 13: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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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特別護士」的日子
2002年九月的一個晚上,鑫濤嘴唇裡面冒出一個小痘痘,他翻開嘴唇給我看,我說:「你上火了,這個我會治!這叫皰疹,塗一點口內膠就會好!」他對我深信不疑,我去買了口內膠,幫他上藥,安慰他幾句,認為很快會好。
第二天他沒好,翻看嘴唇一看,更多的疹子冒了出來。他說很痛,我覺得不對,這需要看醫生,不能耽誤。在我和鑫濤身邊,一直有個美麗解人的女生名叫淑玲,是我們的貼身祕書,(到現在,她已經跟在我身邊16年,每次我帶她出去,大家都以為她是我的女兒。)我緊急叫來淑玲,讓她開車陪鑫濤去看醫生。一連幾天,從家醫科、耳鼻喉科、內科……連續看了六科的醫生,全部被誤診。有的說感冒,有的說就是口腔皰疹,他吃了一大堆藥,卻越來越痛,到了第五天,疹子已經漫延到他整個右邊臉孔和下巴上。某大醫院的皮膚科才診斷出是「帶狀皰疹」,吩咐立即住院,要連續打五天的特效藥。
「帶狀皰疹」,我對這個病不熟悉,趕緊上網瞭解真相。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原來這就是俗稱「皮蛇」的病,很多人因為這個病而送命。其實,這是水痘的餘毒,藏在神經系統裡,等到患者免疫力降低時,就出來作祟。也等於是水痘的復發。這病發現就要及早治療,黃金治療期是前面三天!如果延誤,不但會沿著神經漫延,纏住病人一圈,還會引起嚴重的神經痛和神經痲痺!我一想,已經第五天,黃金治療期已過,著急不已。偏偏醫院的特效藥一直不到,問護士,護士說還在申請中!怎麼特效藥要申請?難道醫院沒有?我也弄不清楚,只知道現在已是「分秒必爭」!在我心急如焚的等待下,七小時之後,特效藥才到,護士這才說清楚,因為健保給付,所以要申請!申請就要七小時!我跳腳問,為何不早說?我可以不要健保用自費,只要他能早點治療!護士也不理我,開始幫鑫濤注射。這樣,他在這家大醫院裡住院五天,我只看到疹子越來越擴大,連成一片,全部糜爛,上面還結了痂。至於主治醫師,從頭到尾沒有露面。然後助理醫生說,特效藥打完,他可以出院了!碰到這樣草菅人命的醫生,真是讓人咬牙切齒!
我看著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孔,知道這不是我能處理的。拉著他直奔榮總,榮總劉明真醫生和藹可親,診治後,對我說,我必須幫他清理傷口,幫他把結痂的部份,細心剔除掉,塗上藥膏,然後用人工皮蓋上,再用繃帶包紮,每隔兩、三小時就要做一次。我驚恐莫名,不知道如何下手,問醫生有沒有護士可以請回家?劉醫生說如此精細的工作沒有護士可請,我一定要學會,一定要認真去做,否則這傷口還會擴大和漫延,不止會毀了他的臉還會讓病情加劇!醫生拿來一大堆粗細不一的棉花棒,小剪刀、小鑷子、小鉗子,開始教我如何做。我求救的看淑玲,淑玲害怕的說:「阿姨,這個我不行,我看到血就會暈!」是的,每次她陪我看病,連打針都不敢看!
沒有人能幫忙,也沒人能求救,鑫濤看著我說:「不要怕!你行的,你什麼都做得到!」我看著他潰爛的臉孔,資料中曾說,這個病會讓患者痛到想自殺!我知道他很痛,也立刻明白,如果我不勇敢面對,他的病就不會好!我不敢承認我有多怕,拿起棉花棒、小鑷子、小鉗子,我跟著劉醫生學習,怕把他弄得更痛,我的雙手雙腳都在發抖。
然後,我們回家了!第一次沒有醫生幫忙,我幫他清理傷口,那些潰爛的部份,不住長出新的痂,只要我的棉花棒一碰,就流出血來。我看到血就驚喊:「我弄痛你了!」鑫濤發現我一直在發抖,知道我有多怕。他不住口的說:「我不痛,一點都不痛!想想看,幾個人有這種福氣,讓瓊瑤親手幫他處理傷口!我享受都來不及,哪兒還會痛?」他說得好聽,可是他眼角都痛得沁出淚來,我不住用紗布吸掉膿血,再用乾淨紗布吸掉他眼角的淚。好不容易把結痂都弄掉了,塗上藥膏,再用人工皮貼在傷口上,因為下巴也有,我得分成好幾部份做。等到要包繃帶時,我才知道面部的繃帶有多麼難包紮,包了上面,包不到下巴!只好剪開繃帶,分開包紮,手忙腳亂間,才把下巴包好,上面包紮的繃帶又掉下來了!而且,連人工皮一起掉了!我趕緊再去處理上面的傷口!
這樣來來回回的弄,每次清理傷口,都要弄好久。等到弄完,我滿身大汗,看看時間,頂多一個半小時,又該再度清理了!冷靜冷靜,勇敢勇敢,堅強堅強……我不住跟自己打氣,一次又一次去面對他的傷口。我有潔癖,從來不敢碰潰爛的東西,為了鑫濤,什麼潔癖都沒了!
出院第三天,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他開始神經痛,而且,他整個右邊臉孔都因顏面神經痲痺,垮了下來,嘴巴歪了,他的右眼,根本闔不起來。我和他都嚇壞了,淑玲開車,我們又飛奔榮總,劉醫生說,這是最棘手的後遺症,西醫沒辦法,試試中醫吧!我們不敢再大意,立刻去榮總的中醫部,陳方佩主任,就從那時起,親自幫鑫濤針灸。避開傷口的部份,她在他臉部、手上、腳上,各處扎針還加上電療。叮囑最好每天都到!
因為他眼睛閉不起來,我又陪他去看一位著名的眼科醫生,醫生聽到是帶狀皰疹引起的,對我說他的眼睛永遠閉不起來了,唯一的辦法,是把他的上下眼皮給縫起來。我嚇得心驚膽顫,心想,這樣他豈不成了鐘樓怪人?失去一個眼睛,他還怎麼編皇冠?那天,不敢讓鑫濤看到,我在醫院裡就哭了,淑玲握緊我的手,想給我力量。鑫濤已經病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道醫生跟我說了什麼。我鎮定了自己,咬咬牙,毅然放棄了那位眼科醫生。每晚,我用美容膠帶幫他把右眼貼起來,他才能睡覺。那時的他,可憐極了,因為疹子是從口腔發出,他痛到無法吞嚥,必須先含一口麻醉劑,兩分鐘後吐掉,才能吃一口液體的食物。
就這樣,我每天處理傷口,淑玲也鼓起勇氣來幫忙。我們兩個「笨護士」,只能把紗布和繃帶,一層層裹著他的臉,讓他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當他可以吃一點固體食物時,他就堅持要去餐廳和全家一起用餐。我怕他會嚇到孫女兒可柔和可嘉,勸他在臥室裡吃。他就生氣的說:「怎麼?我生病就不能見家人了?我很可怕嗎?」我不敢告訴他,他確實很可怕。每天,我都不許他照鏡子:「因為我要幫你弄傷口,因為我要幫你貼人工皮,因為我要幫你去痂……」各種理由,直到把他滿臉包上紗布後,才牽著他去餐廳。有次吃著飯,因為他的嘴咀嚼的關係,我那差勁的包紮技巧不管用了,紗布和人工皮一起脫落,他那潰爛的臉孔露了出來,嚇壞了可柔、可嘉,我拉著他的手,就飛奔上樓,幫他重新上藥包紮。
他的眼睛,我用自創的方法,隨時幫他點人工淚液,晚上幫他塗上淚膜,再用美容膠布細心的把上下眼皮貼住,千萬不能碰到眼珠。最困難的,是我還要幫他刮鬍子,他的兒子平雲送了電動鬍子刀來,教我使用。我先把鬍子刀消毒,再去細心幫他刮,生平第一次幫男人刮鬍子,一不小心,就會碰到他下巴上的傷口。他是個打不倒的強人,不論我怎樣折騰他,他從來不在我面前叫痛。只有神經痛來得太猛烈,他才會握緊我的手,強忍痛楚。為了幫他止痛,我這個「特別護士」,使出了渾身解數,無所不用其極。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這個病來得猛去得慢,連續幾個月,每天我做相同的工作,因為工作太多,我除了吃飯,幾乎沒有時間坐下。淑玲也很辛苦,每天送他去陳方佩主任那兒針灸。有一天,他的眼睛居然可以閉了!(應該是陳方佩主任的功勞)我們歡喜如狂。可是,神經痛卻一直糾纏了他很多年。他的臉孔,也不再端正,他的右眼,也無法和左眼一般大小,總是半睜半閉的。他的嘴也是歪的,醫生說,神經痲痺無法治好,恐怕終身會跟著他。
有天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他被自己的樣子嚇了一跳。沈默片刻,忽然問我:「我這樣又老又醜,妳為什麼還要愛我?為什麼還要對我無微不至?」我看著他那歪斜和佈滿傷口的臉,很想說他不老不醜,是個大帥哥!可是,這種違心的話,我說不出口。眼淚衝進我的眼眶,我什麼話都沒說,只用我的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他也不再問這種無聊問題,用雙手環抱住我。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站在房間裡,站了好久好久。人,很容易共歡樂,只有當災難或病痛突然降臨時,才會體會到什麼是付出,什麼是擁有。當他手臂緊緊摟著我的時候,說實話,我覺得我不是付出的那一個,我是擁有的那一個!
隨著時間,隨著陳方佩主任的努力,漸漸的,他的臉孔不那麼歪了,右眼依舊比左眼小,也能開能閉了,雖然劉明真醫生告訴我,他的帶狀皰疹太嚴重,臉上恐怕會留下疤痕。我不懈的努力,劉醫生給我的藥膏,我足足幫他擦了兩年,我很驕傲,我這個業餘護士,沒有讓他臉上留疤!只是,那幫他換藥清理傷口的幾個月,讓我的體重掉了六公斤。朋友見到我會驚問:「妳怎麼瘦這麼多?」我就笑著回答:「減肥成功!」朋友追著問:「妳的方法是什麼?」我趕緊說:「希望你永遠不會用這種方法減肥!」
這,就是我當他「特別護士」的開始。這次的帶狀皰疹,也帶走了他的健康。接著幾年,他小病不斷,醫生又診斷出他心律不整,建議他不要乘坐飛機,從此,我陪著他,再也沒有出國。到了2008年,他因胃痛不止,常常半夜送急診室。照了片子,發現他的胃出了大問題。我們回到榮總,詳細檢查之後,才知道他得了一個罕見病,胃疝氣!他整個胃都跑到橫隔膜上面去了!必須立刻手術,在手術前,他又因為各種突然冒出的小毛病,必須延遲動刀。我們兩個,都不知道他這次的手術會不會成功,我很怕很怕他會死,(我不怕自己死,卻很怕我愛的人死。)我握著他的手,對他坦白的說:「你如果敢丟下我,我會恨死你!」他擁著我說:「我不會死,這世界有太多東西牽絆住我,我捨不得兒女,捨不得皇冠,最捨不得的,是妳!妳寫了很多愛,可是,妳永遠不會知道,妳在我心裡的位置!」我知道他說的都是真心話,默然不語。他看著耽心的我,笑了,大聲說:「親愛的老婆,我有預感,你又要當我的『特別護士』了!希望不會讓你當得太辛苦!」
他的話沒說錯,他的開刀很順利,出院後,我雖然把醫院幫他請的看護一起帶回家,但是只用了一個月。然後我親自接手。每次陪著他復健是大工程,因為他體力大傷,走路都吃力。醫生說一定要讓他走,否則他就會臥床。為了鼓勵他多走一圈,我用鼓勵的、哄的、騙的、耍賴的、故意生氣的……各種方式來達到目的,我又成了他的「特別護士」!這一段日子也很漫長,我就不再贅述。
當他的「特別護士」也是一種幸福!那時,我並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挑戰還沒來!我前面這些,都只是練習而已!我這「特別護士」,會在他接下來的歲月中,繼續扮演,扮演到讓我崩潰的地步,扮演到讓我心碎的地步,扮演到讓我痛不欲生的地步!而且,幾乎徹底打倒了我!(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10 凌晨一點
鑫濤住院405日
yingyinc 2017-5-4 10:07
瓊瑤添加了 2 张新照片
4月17日 1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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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老婆」-- 愛在記憶消逝中……
知道鑫濤失智的那夜,我整夜沒睡,哭過痛過,無數次起身去查看他是否安好。和蔡醫生通電話後,得到很多新知識。知道雙腳無力是失智症伴隨的失能現象。害怕他半夜起床會摔跤,我不敢關門,20步外的他,翻個身我都聽得到。當他起床上廁所時,看到我在他床前嚇了一跳,問我:「妳又失眠了?」我說是!攙扶著他去廁所,然後把他安排上床,他說:「妳快去睡!每天睡這麼少,妳要把自己身子弄垮嗎?」我知道他遲早會忘掉我,心裡很害怕很痛,我依偎在他身邊躺下,說:「你很少對我說親熱的話了,說一句給我聽好不好?」他昏昏欲睡的摸摸我的頭髮說:「老夫老妻,還要聽親熱的話,現在想不起來什麼話!」我說:「那就喊我一聲『親愛的老婆』吧!」他在我額頭吻了一下,睡意矇矓的說了句:「親愛的老婆!」然後就睡著了。我看著他熟睡的臉,低語:「親、愛、的、老、婆,只有五個字,你別忘了!我,是你『親、愛、的、老、婆』!」
我對自己的悲憫只有那一夜,到了早晨,我已經振作了起來。我知道,漫漫長路開始了!我要用所有的正能量,來打倒我心裡的負能量!我要支持他,陪伴他,讓他快快樂樂的走完最後這段歲月!我必須幫他找一個看護,24小時守著他!我有很多很多的工作要立刻展開,沒有時間來悲傷和自憐!那時,他非常嗜睡,吃完早飯沒多久,看看報紙就在躺椅上睡著了。淑玲趕緊去買書,我把中維、琇瓊、可柔、可嘉都叫到身邊,我鄭重的告訴他們:
「爺爺失智了!我需要你們每個人的幫助,以後,無論爺爺做錯什麼事,說錯什麼話,你們都不要去更正他,更不可嘲笑他!他雖然失智,他還有自尊,千萬不能打擊到他的自尊!假若他要求做什麼不合理的事,我們都當成是很自然的事,全力配合!如果他有無理的要求,我們也幫他去做!現在,他的人生有限,而且會逐漸失去所有的記憶!我們只能在他全部失智前,讓他快樂!對他而言,什麼都不重要了,快樂才重要!讓爺爺開心,讓爺爺每天都能笑,就是我們的功課!你們能不能團結起來,幫我達到這個目的?」
琇瓊第一個跑過來抱住我,可柔可嘉也上來抱住我,中維從來不會用擁抱來表達感情,只是對我懇摯的點頭。我們四個女人緊擁著,個個都哭了。半晌,琇瓊擦乾眼淚對我說:「媽!妳放心,爸爸失智了,我們都沒有失智!我們會用盡所有的力量,來支持妳,支持爸爸!我們一定會做到,讓他有段最快樂的日子!」我含淚看著我的家人,從來沒有一個時候,我那麼愛他們,那麼以他們為榮。
在我家,稱呼是很凌亂的。我和鑫濤決定結婚那年,中維已經十八歲。我對鑫濤說:「要不要跟你結婚,我還要得到一個人的同意,那就是我的兒子!」鑫濤嚇了一大跳說:「萬一他不同意呢?」我坦白回答:「那就只好作罷!」鑫濤戰戰兢兢等答案,我去徵求兒子的同意,誰知,中維只是問我:「你們結婚後,我要改口稱平伯伯為爸爸嗎?」我說:「不用!你有自己的親生爸爸,平伯伯永遠是你的平伯伯!你不用改變稱呼!」兒子笑了,欣然說:「那就好!我只是怕改了稱呼會不習慣!」鑫濤沒料到如此容易過關,欣喜如狂。在他漫長追求我的歲月裡,是吃盡苦頭的,看盡白眼的,我母親曾經用最刻薄的話來罵他,想把他趕出我的生活,直指他是損壞我名譽的「罪魁禍首」!母親的話說得也有理,那時的社會對女人太苛,對男人太鬆!在那段漫長的時間裡,他歷經各種屈辱,打死不退,其中的曲折和過程,非常慘烈。即使我寫了《我的故事》,也把那段輕輕帶過。我常想,大家怎樣罵我都沒關係,只要不傷害到他。
話說回頭,我們結婚後,中維繼續喊他平伯伯。可是,琇瓊嫁進我家,就喊他「爸爸」,喊我「媽媽」。到了可柔出世,我的稱呼一下子就跳成了「奶奶」,他也變成「爺爺」了!那天,我把鑫濤失智的事,告訴我的家人後,就要把真相告訴他的兒女。我想,我會像對我的家人一樣,把他的三個兒女擁在懷裡,我們可以一起哭,一起痛,再一起振作起來,陪著鑫濤走完他生命中這最後一段路!這個「逆流而上」的強人,以後連「順流而下」恐怕都是很艱難痛苦的路!
我先打電話給平瑩,我才把蔡醫生告訴我的話轉達,平瑩就在電話裡大叫起來:「我爸有失智症?怎麼可能?我爸的頭腦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好!這是誤診!他不是去看精神科嗎?怎麼變成失智科了?」在我還沒回答之前,她又斬釘斷鐵的說:「阿姨,醫生的話不可靠,你別一緊張就相信了!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我楞住了,我看過報導,人在接受到某個噩耗時,都會有「抗拒」和「憤怒」的情緒。如果他們三個不接受事實,我也無法把他們擁進懷裡一起哭。我已經一夜沒睡,自己把自己折騰到心力交瘁,我累了,很無力的說了一句:「蔡佳芬醫生是你介紹的,你打電話去問問她好不好?」
掛斷電話,淑玲已經把書店裡可以買到的,關於失智的書都買來了。我一面照顧鑫濤,一面讀那些書,只用了一天時間,我看完了那兩本書。越看,我的心越沉重,越看,我的心越痛楚!我覺得不能呼吸,我走到窗口,看著窗外我和他一起從深山裡移植到可園的火焰木!看著藍天和不遠處的101大樓。我在心中,對著窗外吶喊:「這是什麼人生?我們來到世間,就開始學習,學說話學走路,然後一路往上衝刺,學生時代要拚,就業時代要拚,戀愛結婚時要拚,有了兒女時要拚,退休時候還要拚,拚了一輩子,累積的知識和經驗,就為了到老年來全部『遺忘』嗎?」我看著天,憤怒的喊:「為什麼?如果有神,怎會創造出這樣不完美的人類?」
對老天生過氣後,我要面對的是我的丈夫。鑫濤三個兒女終於都來看他了,因為他除了比較沉默外,並沒有什麼不同,三人就放心的離開了。我後來問蔡醫生,「平小姐打電話給你了嗎?」蔡醫生驚愕的說:「沒有呀!」我想,慢慢來吧!他們大概只有看到鑫濤真正的症狀時,才會相信他病了。(在這兒,我必須謝謝蔡醫生,如果沒有她不厭其煩的指導我,幫助我,我恐怕早就倒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我請來了印佣哈達,她晚上睡在鑫濤房裡,隨時有事就叫我,我這樣才能放心的睡幾小時。在蔡醫生的建議下,鑫濤開始去一家專門的失智復健中心復健,復健分為兩部份,一部份是體力的復健,一部份是腦力的復健。鑫濤的狀態在這幾個月裡,以驚人的速度往下滑。他不能走路了,坐了輪椅。他痛恨復健,我們堅持他去做。智力的復健,只是七片不規則的積木,要他堆成一個城堡,讓公主可以走到王子身邊。那麼簡單的題目,他都完成不了。我深深知道,我身邊的巨人已經倒下,再也不會回來了。鑫濤的三個兒女,也終於看清了事實。
我們全家,開始積極的實踐我們的計劃,讓他快樂度過每一天!早上,我會一起床就把20步用10步走完,衝到他身邊大喊:「你親愛的老婆來了!」哈達在旁邊打邊鼓,她以前在台灣照顧過6年的老人,能說很清楚的普通話,拚命對他喊:「快回答太太!親愛的老婆!親愛的老婆!」於是,他會笑著回答我:「親愛的老婆!」家裡,從這聲「親愛的老婆」拉開序幕,開始充滿了笑聲。晚餐時,全家都在,中維會即興表演,扮老虎扮猩猩扮海象給他看。可柔可嘉會動不動就給爺爺喝采,如果他笑了,更是晚餐的高潮,大家會鼓掌叫好,個個跟著他笑。連哈達和女傭亞萱,也會情不自禁的笑成一團。
復健是個大難題,蔡醫生說,復健不會讓他變好,卻能延遲他變壞。他不去復健中心的日子,在家也要做。家裡,我就成了他的復健師,會帶著他運動。我當然無法做得像復健老師那樣好,可是我會對他眨眼睛,作鬼臉,每個動作都送上一個燦爛的笑……他因而很喜歡和我一起運動,還會模仿我的鬼臉和笑容。能把復健運動做得像遊戲一樣,大概也只有我們家了。這時的他,講話還很清楚,也認得家裡每個人。只是常會說一些有的沒的事,弄得我、琇瓊、淑玲三個女人應接不暇。
有天晚餐時,他鄭重的問琇瓊:「明晚孩子們都在家吃晚餐嗎?」可柔可嘉立刻問為什麼?他說:「我訂了一隻烤鴨,希望大家一起吃!」可柔開心的問:「可以帶朋友回來吃嗎?」他說當然可以。我問他:「你什麼時候訂的烤鴨?是下午去復健時,讓淑玲訂的嗎?」他說:「是呀!」琇瓊問:「哪一家的烤鴨?我們喜歡國賓的!」中維笑著說:「有烤鴨吃就不錯了,管他哪一家的!爺爺請客,我們大飽口福就行了!」可柔立刻拿出手機,聯絡朋友,全家圍著他笑,猜測著是哪一家的烤鴨,討論不停,其樂融融。
到了深夜12點,琇瓊急急到我的臥室找我,對我說:「我覺得有點不妥,所以打電話給淑玲,問是哪家的烤鴨,結果,淑玲說根本沒有這麼回事!烤鴨要三天以前預訂,明晚沒有烤鴨了,怎麼辦?」什麼?我大驚,這訂烤鴨的事,原來只是他的幻想,根本沒有訂烤鴨!可是,他已經很興奮明晚要吃烤鴨了……我立刻打電話給淑玲,說:「淑玲,我不管妳用什麼方法,不管妳要跑多少家餐廳,明晚我家的晚餐桌上,一定要有一隻新鮮出爐的烤鴨!」
第二晚,我家餐桌上,果然有一隻新鮮出爐的烤鴨,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那時,他還能吃固體食物,胃口也很好,在我阻止聲中,吃了好幾片酥脆的鴨皮。一餐飯在烤鴨的香味裡,在大家的笑談裡,在他埋頭苦吃的專注裡,非常美滿的結束了。吃完烤鴨,他很滿意,我和哈達推著他的輪椅上樓進臥室,到了臥室,他忽然問我:「今天是什麼節日嗎?」我說不是,他又問:「是有人過生日嗎?」我說也沒有。他納悶的看著我問:「那麼,為什麼要吃烤鴨呢?」原來,他把前一天說訂了烤鴨的事完全忘了!我和淑玲還煞費苦心的去買烤鴨!
還有一次,是我帶他做復健的時候,他懶洋洋躺在床上,不肯配合。他對我說:「今天不能運動,因為我很累!」我看著一直在睡覺的他,問:「你為什麼很累?」他回答說:「剛剛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很多壞人來找我們麻煩,我太生氣了,就跑出去,跟他們打了一架,我一個人打好多人,居然打贏了!所以我累了!不能再運動了!」我看著說得一本正經,理直氣壯的他,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他的病情,像波浪一樣,時好時壞。有時,前一天還好端端的,第二天就像溜滑梯一樣滑落下去。有天早晨,他忽然進入一種休眠狀態,不肯吃早餐,不肯說話,跟他說什麼,他都如同神遊太虛,完全不回答。每次碰到這樣的狀況,全家就只有我還能喚醒他。於是,我彎下身子,遷就他的輪椅,喊著他,問他怎麼了?有沒有地方不舒服?他用迷迷濛濛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完全不認識我了。我的心一沉,在心裡大叫:「鑫濤!不可以!我還沒準備好,你不許忘掉我!如果你忘掉了我,我立刻哭死去!」然後,我搖著他,拚命喊他,指著中維說:「他是誰?告訴我他是誰?」他茫然的看看中維,在我問了好多次之後,他終於開口了,說:「是每天見到的人!」可柔也圍著他喊:「爺爺,那我呢?我是誰?」他看著可柔,眼神依舊是迷濛的,回答說:「是大美女!」我再也忍不住,用雙手把他的臉龐托住,讓他轉向我,我一直看向他的眼睛深處,戰戰兢兢的問:「我呢?我是誰?」他被動的看著我,眼光和我的接觸了,他迷迷糊糊的說:「妳是仙女!」
我們都楞住了,他三個問題都回答了,可是,至今,我不知道他那時是不是把我們三個都忘了?可是,第二天早晨,他又會喊我「親愛的老婆」了!聽到他那聲「親愛的老婆」,我像死裡重生,淚水潰堤,說不出有多麼高興。
接下來,每天他都有新花樣,我們全家順著他,他的兒女也常常來看他,我總是規定他的兒女們,在我指定的時間來!那是下午五點的時候。他睡了一個大午覺,又洗完了澡,是他精神最好的時候。只有這個時間,他還能和人溝通,還能偶而回答問題。(現在回想,這是我最大的錯誤!我應該讓他的兒女看到那個最狼狽的他,不是狀況最好的他!)大家為了他,都收起了心痛,收起了哀愁,配合他來生活。只要他快樂,他失智不失智,又有什麼關係呢?可是,我讀不到他的內心,並不能肯定,他是快樂的。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我特地為他買的躺椅上,我坐在他腳下的一張矮凳上,我把臉龐放在他的膝上,抬頭深深的看著他。他也低頭看著我,那一瞬間,我覺得牽繫著我們兩人間那條神祕的線,又回來了!我問他:「你快樂嗎?」他回答我:「我很快樂!」然後,他忽然反問我:「妳快樂嗎?」他很久沒有反問問題了,我心裡一陣抽痛,眼淚奪眶而出,我轉開頭,悄悄擦掉眼淚,再回頭面對他。我握緊他的手,送上一個最燦爛的笑容,我誠懇的說:「你快樂,我就快樂!」
那一陣子,我們家天天上演著各種「快樂的生活」,等到他晚上在床上睡熟了,我把他託付給哈達。我走過20步,回到我的房間裡,關上房門,我可以卸下我的面具了。筋疲力盡的我,倒在床上,混身都在痛。頭痛、胃痛、心痛……我會對自己說:「別倒下!他需要妳,因為妳是他『親愛的老婆』!」那時,我並不知道,我一直在透支我的生命和健康!(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17 凌晨
鑫濤住院412日
yingyinc 2017-5-4 10:17
瓊瑤添加了 6 张新照片
4月23日 15: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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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鎖,銀鎖,卡啦一鎖 -- 愛在崩潰邊緣時
2015年下半年,鑫濤的病情持續下滑。我們全家,為了想留住他的記憶,為了想製造他的快樂,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但是,他越來越不肯說話,對所有問題,都愛理不理,陷進虛無飄渺的世界裡。而且,他的生理時鐘也在改變,他變得非常愛睡覺,早餐後可以睡一覺,午餐後再睡一覺,如果我不叫醒他,他可以睡到吃晚餐,晚餐後他的精神略微好一點,洗個澡,他又昏昏欲睡了。本來,下午五點鐘是他精神最好的時候,現在,下午五點鐘是他精神最不好的時候。反而晚上精神較好。蔡醫生告訴我,不能讓他睡那麼多,越睡他的智力會越退化。所以我必須適時叫醒他,跟他玩各種遊戲。至於下午五點後精神最不好,蔡醫生告訴我一個名詞「落日症候群」,是失智者普遍有的現象!
我在對抗鑫濤的失智症時,幾乎是跟著他的病情,一直在「學習」。一直在自我研究如何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如何讓他不要忘記我。他上下輪椅越來越不方便,不能去復健了,我就把復健老師請到家裡來幫他復健。我在旁邊看著,摸索出了一些技巧。於是,當他清醒時,我會坐在他身邊,跟他玩一個遊戲。這遊戲還是我童年時的遊戲,當中維小時,我也常常跟他玩。連平珩、平雲小時,被鑫濤帶來我家,我也跟他們玩過。這遊戲就叫「金鎖,銀鎖,卡啦一鎖!」
遊戲規則非常簡單,主要是練習孩子的反應能力。我會在鑫濤面前攤開我的手掌(平攤),讓他的食指頂著我的掌心。我就喊著:「金鎖,銀鎖,卡啦一鎖!」我唸到「卡啦一鎖」時,就把手指闔攏,去抓他那隻頂著我的食指。鑫濤會很快的閃開,我抓了一個空,就會笑著大喊:「我輸了!你怎麼逃得那麼快?」這時,鑫濤會很得意的笑。這個遊戲,是我和他玩得最久的遊戲,他百玩不厭。當然,每次我都讓他贏,他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其實,每次玩著,我的心都在滴血。因為這是四、五歲孩子的遊戲!我會在心裡對他說:
「鑫濤,我倆這一生,是我鎖住了你?還是你鎖住了我?既然彼此鎖住,就不要鬆手!我還沒準備好,恐怕永遠準備不好!鎖牢我吧!也讓我鎖牢你吧!多給我們一點時間,好不好?」他聽不到我的心聲,卻很專注的玩那個遊戲,我會把思想拉回來,忍著在流血疼痛的心,繼續唸著:「金鎖,銀鎖,卡啦一鎖!」這次,我抓牢了他的手指,笑著喊:「我贏了,我鎖住了你!」他看著我,那時,他還會常常因為我笑而笑。(多麼珍貴的笑容啊!我現在千求萬求也求不到了!)
復健老師會讓鑫濤數數,隨著數數,一次次做舉手的動作。那時,他的左手只能擺動一下,右手還能舉起來。可是,這樣的數數和舉手很枯燥,他常常做著就不肯繼續了。我用我的方法來達到目的,我讓他跟著我唸:「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沒打到,打到小松鼠!」同時做些手部小動作。他會很有興趣的跟著我唸,跟著我舞動手臂。可是唸到第四句就糊塗了,松鼠對他太陌生,他總是唸成:「打到小老虎!」小老虎就小老虎吧!又怎樣呢?
然後,我會用手空空的捧著「小老虎」到他面前,笑著說:「小老虎在我手心裡喔!好可愛,你要不要摸一摸?」他很困惑的看著我空無一物的手心,印傭哈達會配合著把他的手拉到我的手心中。我就用手包住他的手,用手指觸摸他的手指,笑著說:「小老虎在親你,感覺到了嗎?」有時,他不耐煩就抽出手去。但是,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會配合我,甚至假裝摸到了小老虎。有次他睡覺醒來,忽然對我說:「我剛剛夢到打了八隻小老虎!」「八隻啊?」我驚喊:「那我們要怎樣養牠們呢?」他怯怯的笑著,像個孩子,輕聲說:「放了吧!」我接著說:「讓牠們去找媽媽吧!」於是,我捧著八隻小老虎,放生了!
中維、琇瓊、可柔、可嘉也加入了「讓爺爺快樂俱樂部」。到了晚餐後,鑫濤的精神特別好。於是,我們把握這段黃金時間,全家總動員。也是從復健老師那兒獲得的靈感,我們買了孩子們的畫圖板,那種裡面有四色磁粉,畫完一刷就恢復白色的那種,讓他畫畫。
鑫濤曾經是繪圖的高手,小動物隨手就可以畫出來,早期的皇冠封面,我小說的封面,好多都是他設計和寫的藝術字(附圖,鑫濤寫的書名)。可是,現在他的左手無力,右手會顫抖。握著畫筆,根本畫不成形。雖然如此,他依然對那畫圖板著迷。不管他畫什麼,我們家的「瘋狂買畫團」都會準時報到,琇瓊聲音最洪亮,總是大聲喊著:「爺爺!我們來買畫了!」中維、可柔、可嘉都一擁而入,開始七嘴八舌讚美他的畫,問他要賣多少錢?我是他的經紀人,大聲嚷著:「這幅畫比畢卡索的畫還好,很貴耶!你們買不起!」於是討價還價開始,房間裡熱鬧無比!有次他帶著羞澀的笑問我:「我的畫比畢卡索還好嗎?」頓時,一群人嚷嚷著:「畢卡索算什麼?爺爺才是最厲害的!」我因為他居然記得畢卡索興奮不已。他看著我們誇張的比手畫腳,討價還價,會像個孩子般笑得很開心,然後對我說:「送給他們吧!不要錢!」那怎麼行?我這個經紀人不肯,又是一陣喧騰叫鬧,爺爺名畫太值錢,無法賤賣,最後以高價成交!當買賣成功,鑫濤也累了,帶著滿足的笑容,在哈達和我的侍候下,酣然入夢。他睡著了,我走回房間,那20步才走到一半,我心酸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有天,我幫他在畫圖板上先畫了一個半橢圓形,讓他填充成一個人像。他煞有介事,很認真的畫,不時抬頭看看我。我驚訝的問:「你在幫我寫生嗎?」他也不回答,一面看我一面畫畫。半晌,我驚愕的發現,他真的畫了一張人像!我讚美到天翻地覆,他自己看著,也有點得意。當「瘋狂買畫團」抵達的時候,他抱著畫說:「不賣了!」我說:「明天再畫呀!這幅就賣了吧!」他看著我說:「明天就畫不出來了!」我頓時一震,原來,他心裡是有些明白的,他知道他的能力在逐漸消失。我把那張人像用手機拍照,告訴他我留下來了。他才肯再度使用那畫圖板,在我的鼓勵讚美下,幾天後他又畫出一張男人的側面像。這次,他抱著畫圖板說什麼都不賣。我看著他,我的鑫濤!那個同時編皇冠、編聯副,翻譯寫稿、看稿一手包辦,幾乎是十項全能的鑫濤!現在,竟然抱著兒童畫圖板,珍惜著一幅歪曲的人像!天底下,怎會有如此殘忍的疾病?(附手機拍下,鑫濤畫的兩幅人像)
失智症因人不同,每個人有不同的症狀。照顧一個失智病人,體力、耐力都不夠,還要有最大的愛心、細心、關心和小心。因為各種突發狀況,會防不勝防。記得在哈達來我家之前,我家有個印傭叫依達。那時夜裡負責照顧鑫濤。我從年輕時就有失眠的毛病,必須吃安眠藥才能入睡。這個時期,為了鑫濤,安眠藥也無法讓我入睡時,我會再加一顆,讓我可以睡五、六小時,這對我非常重要。鑫濤那時的失智情況大約是中度,他還能杵著拐杖走路。
有天早上我醒來,發現時間不早了,我趕緊起床,衝到他房裡一看,只見依達抱著鑫濤的頭,兩人都坐在浴室的地上,依達正拿著兩個冰袋,在冰敷著鑫濤的頭,我大驚喊:「怎麼了?」依達哭喪著臉說:「先生摔跤了!」我上前仔細一看,只見鑫濤前額鼓出一個又紅又腫的大包,眼角還流著血,後腦也鼓出一個大包,他的臉頰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我大驚失色喊:「怎麼會摔得這麼嚴重?什麼時候摔的?」「早上四點鐘……」依達快哭了:「先生自己起來上廁所,他沒有叫我……」我氣極敗壞,跪下來檢查鑫濤的傷勢,發現他幾乎全身都是傷,我喊著說:「四點鐘摔的,為什麼當時不叫我?」依達說:「先生不許我叫太太!他說,太太在睡覺,不可以吵醒太太!」我看著滿臉瘀青的他,哇的一聲就哭了,我一面哭,一面去推他,我說:「你要我怎麼辦?你還知道我在睡覺?你還知道不要吵醒我?醫生說你不能摔跤,不能碰到頭……你偏偏摔跤又碰到頭,你到底要我怎麼辦?」我這一哭,依達也跟著哭,鑫濤拉著我的衣服說:「不要罵依達,是我自己摔的!」我無法控制,哭得更痛心了!鑫濤,他一生都是個體貼的人,即使他失智了,他仍然在體貼每一個人!我這樣一哭,鑫濤嚇住了,他用顫抖的手,抱住了我,歉疚的說:「我錯了,以後不敢摔跤了!」我緊緊抱住他,想安慰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自己哭到快要斷氣。
那次摔跤,淑玲馬上趕來了,因為當天就有蔡醫生的複診,我立刻打電話給蔡醫生,醫生要我先不要慌,趕緊送去醫院讓她先看看。經過蔡醫生的初步檢查,應該只有外傷而沒有內傷,即使如此,仍然幫鑫濤照了X光,又掃描了頭部,做了各種檢查,幸好有驚無險。但是,復健部幫他把頭上、臉上的傷,都貼滿了運動貼布,讓他可以活血化瘀。他再次成了鐘樓怪人,只要我低頭去檢查他的傷勢,他就一疊連聲的說:「我不痛!不痛!一點都不痛!」還想躲著我把傷勢掩藏起來,那樣滿臉運動貼布,如何掩藏?
經過這次摔跤,讓我明白,我必須有全套的安全設備。我去買了像醫院一樣可以調整升降,有欄杆的病床。又去買了兩張從日本進口的「老人椅」,這椅子根據人體功能設計,電動操作,可以調成各種角度,坐、臥、半坐、半臥皆可,還能放低坐墊,讓鑫濤身子傾向前面,便於看護抱他起身。兩張椅子,一張放在他的臥房,一張放在我的臥房。因為我堅持他每天有段時間,要坐在我身旁,讓我跟他說話玩遊戲,免得他睡覺太多影響智力。又在復健師的建議下,買了美國進口的「太陽燈」,那燈除了沒有紫外線,什麼都和太陽的功能一樣,每天幫他照30分鐘,就等於曬了30分鐘太陽。還給他買了電動拍背器,當他睡覺翻身時,幫他拍背。那時,用錢像流水,只要什麼東西對他有利,我就買回家來,連他的復健器具,我也照買。這時,才慶幸自己一生都在工作賺錢,而且,婚前婚後都堅持要經濟獨立。我是獨立自主的女性,不需要男人養我!就連我和鑫濤共有的巨星電影公司,共有的怡人可人傳播公司,所有賺來的錢,都分成兩部份,一份給他,一份給我。直到後來怡人可人轉給兒子媳婦時為止。雖然鑫濤每個月會拿回他的薪水,這薪水我也不碰,他太會花錢,讓他買花買魚,請全家吃飯,買各種東西討家人歡心就行了。(我特別寫這一段,是要提醒很多女性,維持婚姻之道,千萬別為金錢吵架,經濟獨立是很重要的!丈夫並不是該養你的人,是該愛你的人!)
我以為我已經做了萬全準備,可是,當依達換成哈達時,鑫濤又摔了一跤,而且把前額都碰到出血。雖然送進急救室,幸好無礙。可是,我依舊哭得無法自抑,恨死我自己,怎麼就照顧不好他?那時的他,已經不會喊我「親愛的老婆」了。我甚至不敢問他我是誰?只怕聽到的是讓我心碎的答案。為了幫他找快樂,有次,我問他:「什麼事讓你最快樂?」他回答:「睡覺!」我楞了楞再問:「什麼事讓你最不快樂?」他回答:「復健!」我問:「為什麼復健讓你不快樂?」他說:「沒信心!」我立刻明白了,他好強好勝的個性還在,復健讓他充滿挫敗感,睡覺卻可一覺解千愁!我也渴望能好好睡一覺!那天,我看了他很久,有個悲哀的想法衝進我的腦海,他已經這麼殘破不堪了!失智症又是一個漫長的絕症,如果有一天,他一睡不醒,會不會反而是他的幸福呢?
2015年8月22日,鑫濤發燒了!白天,只有38度,我已經警覺起來。趕緊打電話給蔡醫生。醫生聽我說血壓正常,就建議先給他吃退燒藥觀望一下。我聽從醫生指示,給他吃了退燒葯,夜裡兩點鐘,我還沒睡,哈達衝進房要我去看看他,我奔到他房裡一看,只見他兩眼發直,坐在那兒,眼神完全不聚焦。我再量體溫,38.6!體溫不算高,可是我立刻打電話把淑玲叫來,把中維也叫醒,大家在他面前又喊又叫,他完全沒有反應,我立刻吩咐淑玲,打119,送榮總急救室!
我握著鑫濤的手,跟著急救車,一路飛馳到醫院。我們家距離榮總又遠,好不容易到了榮總,因為蔡醫生出差不在台北,好心的陳方佩主任,被我的緊張嚇到,親自在急救室門口等我們。急救室人很多,一團混亂。陳主任熱心的幫我們安排,此時,鑫濤的體溫已經飆到40度!我心裡又慌又怕!匆忙間,鑫濤被推進急救室裡面,中維跟著進去,裡面人太多,醫生把我攔在外面,陳主任一直安慰我,說到了醫院,就可以安心了!我只聽到又要抽血,又要照X光,又要做腦波檢查……然後,中維奔來對我說:「醫生說要插鼻胃管,要家屬簽字!否則有生命危險!」鼻胃管?我心臟狂跳,情緒紊亂。這是鑫濤千叮嚀、萬囑咐,不許幫他插的!我對淑玲說:「他有一封信,恐怕要把他兒女找來,把信帶來!」
平雲和平珩趕來了,平雲帶來了鑫濤寫給他們的那封信。我把信給陳主任看,問可以插嗎?尤其鑫濤是失智患者,現在又陷在昏迷當中,插鼻胃管有危險嗎?有後遺症嗎?插鼻胃管會痛嗎?最主要的,我想知道為什麼要插?一位醫生跑來,對我喊著說:「就是用根管子從鼻子裡插進胃裡,以後不經過嘴巴餵食,免得他嗆到,會再度感染,那就危險了!」我問什麼再度感染?現在是那兒感染?需要用鼻胃管呢?醫生不耐煩的說:「多半是肺部感染,驗血報告還沒出來!」
情勢緊張,大家都看著我。我腦中飛快的想著,鑫濤失智又失能之後,每天躺在病床上,什麼快樂都沒有了!只有吃,是他最快樂的時候,他是美食主義者,他的味覺依然存在。吃到好吃的,他會很滿足的說一句:「好吃!」他那份僅有的滿足,常常讓我悄悄流淚。也讓我慶幸著,還好他還能吃!假若插了鼻胃管有後遺症,連他最後的快樂都剝奪了,生命還有什麼意義?何況這是他不要的事!我矛盾著不肯簽字,堅持先看到驗血報告再說!這時平雲對我不耐煩了,著急的說:「我爸說他病危時不要插!如果不幫他插,我要先看到病危通知書!」
病危?我驀然想起,這是我幫他改的!他的原文是「昏迷不醒」,我這才明白,葉金川是醫生,他知道不能寫「病危」!我卻糊糊塗塗自作聰明。我知道平雲、平珩對父親的愛,我沒辦法跟他們解釋,有時愛之適足以害之,我有種種顧慮不敢插!我抗拒著這鼻胃管,默然不語。這時,陳主任身邊有個身材高大的醫生接口說:「如果插管有異議,太太說了算!」急救室醫生卻對我解釋,只要把肺部感染治好了,就可以把鼻胃管拿掉,再度用嘴進食。我問對失智患者也一樣嗎?醫生卻沒把握了!我猶豫著,既然現在沒有病危,結論是再等等,等驗血報告出來再說。那時,我已經二十四小時沒有睡覺,急救室連一張可以坐的椅子都沒有。凌晨五點鐘,我力勸陳主任先回去休息。病房一時也沒著落,到早上八點,我撐不住了,淑玲勸我先回家,等到有進一步消息時再來。
我回到家裡,心中忐忑不安,剛剛在沙發上坐下來,淑玲打電話來說:「蔡醫生回來了,十點到醫院,要你十點趕到急救室!」我慌忙跳起身子,淑玲已經在樓下等,我們飛快的開車趕到醫院。我一眼看到鑫濤的病床推在急救室外面等病房,他的鼻子上,赫然已經插了鼻胃管!我大吃一驚,抬頭看平珩、平雲,他們兩個對我笑笑,顯然他們簽字了!我心裡一嘆,即使我要反對也來不及了。這時,急救室的醫生跑出來,警告的對我說:「拉住他的手,不要讓他把鼻胃管拔掉,他完全不配合,插了四次才插成功!」我的心猛然一沉,四次?插了四次才成功?配合?一個失智症者怎樣跟你配合?我趕緊去看鑫濤,只見他已醒來,鼻孔還在流血!我的心又絞成一團,想起他以前跟我說的:「每次我躺上手術台,就覺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了任人擺布,無技可施!」
這時的鑫濤,掛著鼻胃管,吊著點滴瓶,睜著眼睛,眼光正著急的在人群中找尋,看到我,立刻就像看到救星一樣,拉住我的手,呼口大氣說:「妳,終於來了!」我沒辦法讓他瞭解,我不是終於來了,我是才離開兩小時而已。蔡醫生說找到一間病房,先住進去再說,我們急忙把他推進病房。到了病房,蔡醫生又匆匆離去。平雲、平珩看到已經有了病房,就先一步離開了。中維、琇瓊、我和淑玲都陪在他身邊。他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不放,忽然對滿房間的人說:「你們都出去!我要和我太太單獨談話!」
他居然知道我是他太太!居然這樣完整的說出一句話來,這是好久都沒有的現象,我又驚奇又心痛,趕緊把大家都趕出房間,鑫濤這才用急迫的眼神看著我,他的手一直緊握著我,好像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一樣。他對我求救的說:「快救我!救我!只有妳有辦法,說好……不要開刀,不要開刀……」他下面的話就含糊不清了,看得出他在極度恐懼中,一直重複「不要開刀」。我的眼淚瞬間飆了出來,我哭著去安慰他,哽咽的、發誓的說:「不開刀!我保證這次絕對不開刀!」他仍然反覆的、著急的喊著:「開刀……開刀……」中維在門外聽,忍不住衝進房來,對他大聲的、保證的說:「平伯伯,你放心,我們不開刀,這次絕對不給你開刀!」他這才放開握著我的手,顫抖的去摸鼻子上的紗布和管子,想把鼻胃管拔下來,無助的低語:「開刀,開刀……」我心頭遽痛,突然明白,他在譴責我,他不瞭解插了鼻胃管,當時一定痛楚已極,讓他以為是開刀。他在向我呼救,他不要那根管子!
我看著無助的他,伸手握住他要拔管的手。覺得我的喉嚨口哽著,我的五臟六腑好像從喉嚨口向下方被剖成兩半,那種痛楚,不是我的文字可以表達!我是他最信任的人,我卻讓他插了鼻胃管!我為什麼要離開兩小時?我為什麼不在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挺立在他身後?自從他失智,我發誓要一見他就笑的!可是我根本做不到!我一生的眼淚加起來,也沒像他失智後流得那麼多!當時,我哭了!我把他的床放低,在他床前跪了下來,讓他的臉孔和我相對。我把他的右手包在我兩隻手裡(他的左手沒有力氣,我總是握他的右手),我緊緊包裹著他的手,一面哭著,一面咀咒發誓的對他說:「我錯了!原諒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都聽你的!你不要做的事,我再也不會讓它發生了!相信我,相信我!」
當時的情況,豈是「慘烈」兩個字可以形容?淑玲和琇瓊再也忍不住,衝進病房來拉我起身,因為我是不能跪下的,膝蓋會痛。我雖然起身,鑫濤仍然拉住我的手不放。我就讓他這樣握著,直到他睡著了。這時,我已經搖搖欲墜,兩天一夜沒睡了。中維、琇瓊堅持要我回家休息,哈達留在醫院裡,24小時照顧。我一步一回頭的看著,被淑玲和琇瓊拉走了。
我以為我倒在床上就能睡著的,誰知那夜,我仍然失眠。吃了兩顆安眠藥,終於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夢中,突然聽到鑫濤在對我喊:「救我!只有你有辦法!」我一驚而醒,滿身冷汗。看看天色,才只有濛濛亮,總不能讓淑玲也不睡,現在陪我去醫院!我勉強的躺在床上,等待曙色來臨。我躺在那兒,想著鑫濤那根鼻胃管,想著我的種種過失,我不怪平雲和平珩,但是,我明白了一件事實,鑫濤給他們的信是白寫了!到了生命關頭,他們什麼都不會遵守,他們只要父親活著!活著的品質和尊嚴都不重要,他們想不了那麼多!體會不了那麼深!
好不容易挨到八點起身,混身都在痛。我勉強吃了一點東西,就打電話給淑玲。淑玲開車,因為是上班巔峰時間,我們一路塞車,趕到醫院時都十點多鐘了。進入鑫濤的病房,我赫然發現,他又被插了尿管!我快要瘋了,問是誰同意插尿管的?難道不需要家屬簽字嗎?難道沒看他給兒女的信嗎?哈達也說不清楚,鑫濤看起來更可憐了,躺在那兒,蒼白憔悴。又是鼻胃管,又是尿管,又是點滴瓶!我走過去喊他,他漠然的轉開了頭不看我!不要!我心裡在吶喊:「不要不理我,不要忘掉我,不要恨我……我不知道他們還會幫你插管!」我站在他的床邊,去拉他的手,他一動也不動,隨我拉著。這時,一位住院醫生進來了,輕描淡寫的說:「驗血報告出來了,他的肺只有輕微感染,主要的病是尿道炎!」說完就走了。
我呆呆站著,是尿道炎,是尿道炎……我腦子裡在轉著念頭,換言之,鼻胃管是根本不用插的!完全不用插的!尿管……我想起昨晚和陳主任談過,她說,插尿管是很痛的事,尤其是男人,因為他們的尿道比較長!尿道炎本來就很痛,如果正在發炎的時候插,他會痛成怎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想起他的話,我想起夢中他喊的那句話:「救我!只有妳有辦法!」我想起昨天才承諾他的話:「你不要做的事,我再也不會讓他發生了!」我的眼淚又奪眶而出,我用手敲著自己的額頭,恨不得把自己敲死!「鑫濤!」我崩潰的撲在他床邊痛喊:「以前都是你在保護我,換了角色的我,是這樣無能!我怎樣才能保護你?請你告訴我,我怎樣才能保護你?」(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23
鑫濤住院418日
yingyinc 2017-5-4 10:17
瓊瑤添加了 2 张新照片
4月26日 20: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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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將我徹底遺忘時 -- 天地萬物全化為虛有
鑫濤那次住院,先不管對鑫濤造成多大的後遺症,對我,卻是永遠的痛。有時,我會對醫院懷疑,這是一個救命治病的地方。但是,每個病人都有脆弱的家屬,一個病患,常常牽涉到很多親人。這些親人的著急心痛,醫院好像完全不在意,醫生只管病患,會對家屬威脅的說:「再不插鼻胃管,他吞一口口水就會嗆死!」聽到這樣驚心動魄的話,本來就心慌意亂的家屬,誰還有足夠的理智來分析該插還是不該插?在這兒,我真的要呼籲急救室的醫生,多一點同理心,多一點慈悲心,對那些深愛病患的家人,要分析清楚狀況,稍微溫和一點!
那次,證實是尿道炎後,雖然我要求拔掉鼻胃管,但是醫生說,既然已經插了,就不要拔掉,因為灌食、餵藥、餵水都比較容易,何況肺部有輕微感染,鼻胃管還是有保護作用的。蔡醫生更向我保證,出院前一定先餵食,確定他能用嘴吃食物再出院。於是,鑫濤在榮總住了十二天。這十二天,我天天跑醫院。那間病房非常不錯,病房外面有迴廊,還有一個小天井。我不願鑫濤一直躺在床上,每次都把他抱下床,用輪椅推出病房,在迴廊上繞幾圈。鑫濤變得極度沈默,對我的眼光,也變得很陌生。儘管我使出全力,他都不理我,也不跟我互動。我知道,我在失去他,一點一滴的失去他!
有天,可柔也來了醫院,我們一起推著鑫濤的輪椅在迴廊上繞行。可柔嘰嘰喳喳,拚命逗爺爺笑,鑫濤就是不笑。當輪椅在迴廊上繞行時,我握著鑫濤的手,感到他把我的手握得很緊,每當有護士經過,他都會退縮一下。可柔突然對我說:「爺爺很害怕!他對這家醫院很害怕!」可柔點醒了我,害怕!我知道鑫濤不對勁的地方了!他無法表達,但是,就是這兩個字,他在「害怕」!鼻胃管、尿管、不斷的靜脈注射、抽痰……對一個失智的人來說,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隨時痛楚會降臨,卻不知如何逃避!我決定了,儘快讓他出院!他必須離開這個讓他恐怖的地方,回到我們溫暖的可園,我才能把那個會笑的鑫濤找回來!
第十二天,醫院幫他拔了鼻胃管和尿管,送來液體的食物。我餵著他吃,他已經十二天沒有從嘴裡進食了,他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把一小盅的粥都吃了,我讓淑玲買了他愛吃的布丁來,他也吃了半個。蔡醫生說,一切圓滿,總算他沒有忘記用嘴吃東西,尿道炎也治好了!我們大家都鬆了口氣。我對他不住口的說:「都過去了!我們馬上回家了!在可園,沒有人會再欺負你!」
叫來無障礙車,總算,千辛萬苦的,我們把鑫濤弄回家了!哈達推來輪椅,中維抱他上輪椅,他睜大眼睛,東張西望。我拉著他的手,進入電梯上了五樓。我們的小天地到了,我和哈達把他放在他自己的床上,讓他舒服的半坐半躺。再把他熟悉的抱枕,塞進他懷裡。他看著他的CD架、書櫥、書桌、檯燈……再把視線轉向我,很困惑的問了我一句:「這間病房很貴嗎?」
我的心驀然沉進地底,天啊!他連自己的家都不認識了,自己親手設計的臥室也不認識了!他腦袋裡還有什麼?我的心臟「咚咚咚」的亂跳,我想問他一句:「我是誰?」可是我不敢問出口,答案已經在我腦海裡了!我又感到心痛、胃痛,連肚子都痛!我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他身前,深深的看著他。然後我在他面前攤開我的手,說:「金鎖,銀鎖……」他終於有反應了,立刻用食指頂住了我的掌心,我喊:「卡啦一鎖!」他的手指逃開了我的掌心,他笑了!我,哭了!在醫院裡,他都沒有笑過。我很快的擦掉眼淚,對他祈求的說:「鑫濤,在你還有能力笑的時候,常常為我笑一笑好嗎?求你了!Please!」
我以為這次住院,雖然插了鼻胃管,總算一切平安!誰知,當天晚上,我們就知道錯了!當我準備好他的晚餐,那時,他的食物,都是營養師根據他的愛好而調配的菜單,亞萱(我家女佣)為他烹煮。哈達餵他吃。中維那時負責幫他「挑魚刺」,會很仔細把清蒸魚裡的刺挑掉。當那鮮美的魚肉餵到他嘴裡時,他立刻就吐掉了!怎麼?不吃魚了?哈達換了一塊肉,他又吐了出來。我搶過碗來,給了他一塊小小的豆腐乾,他又吐了出來。我問:「不好吃嗎?在醫院你不是都吃了嗎?」我想想,用小湯匙盛了一匙蒸蛋,他含在嘴裡,慢慢的嚥下去了。我看著全家的人說:「他確實會用嘴吃,可是,他不吃固體食物了!」
我的話沒錯,從此,鑫濤再也沒吃過固體食物。我打電話給蔡醫生,蔡醫生嘆口氣說:「把所有的食物,都用最好的果汁機,打成泥狀餵給他吃,營養還是要顧到!至於藥,必須磨成粉,用『快凝寶』加水調成果凍狀,餵給他吃!」快凝寶?這是什麼玩意?趕快去藥房買來,因為鑫濤還有口服的抗生素,必須吃完。哈達也不等我研究好,就把抗生素和快凝寶調成了半杯水,去餵給鑫濤喝。我上樓一看,鑫濤被這杯水,苦到整個身子發抖,拚命搖頭要吐出來,哈達握著他的嘴,哀求的喊著:「先生,求求你啦!一定要喝啦!」我走過去,拿起那藥水喝了一口,立刻苦得我嘔吐出來。我大喊:「不能喝!」趕緊讓鑫濤吐掉,再用一匙布丁餵進他嘴裡,讓他甜甜嘴,然後,我重新調配快凝寶和抗生素,加蜂蜜,調成小小一顆,用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鑫濤吃了那顆藥。看看藥杯裡,還有好多藥要吃,我都快要昏倒了!
2015年的冬天特別冷,蔡醫生說,對於鑫濤這種病人來說,氣候可能就是殺手!所以,我小心又小心,為他買了各種厚度的棉被和小氈子。他的臥室裡,葉片型的電暖器整天開著,讓氣溫維持在25度。空氣清淨機也整天開著,免得屋裡有細菌。我還是堅持他坐上輪椅,到餐廳吃飯,他進餐廳之前,餐廳的暖氣也要到達25度。他那時已經不會用畫圖版了,我們全家到了晚上,就把他推進我家地下室,這地下室冬暖夏涼,終年維持25度!地下室面積很大,因為可嘉8歲那年,我和鑫濤帶她出門,買回家第一張拼圖,從此,拼圖成了我家的全民運動。後來拼好的圖越來越多,不知如何處理?鑫濤就請來木工,把地下室的四壁全部配上畫框,變成了四面拼圖牆。鑫濤是很有設計概念的,他會巧妙的把兩幅大熊拼圖,配在一個畫框裡,讓他們成為一對,壯觀無比!(附圖)我們推著現在已經失智的他「逛畫廊」,他興緻盎然,我會把他的頭從身後捧起來,讓他看那對大熊,對他說:「這是你讓人裝配的,記得嗎?那天你好得意,配好了叫我下來看,直說這樣的天才老公哪兒找?記得嗎?」當然,他什麼都不記得了,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那些拼圖,然後對我低聲說:「畫廊……太震撼了!」我因為他說出「震撼」兩字,而深深震撼了!
2015年就在我小小心心的照顧下,鑫濤沒有再進醫院,但是,他的失智越來越嚴重,說話越來越少。自從他失智開始,我每天都會重覆的問他三個問題。一、你好不好?他會回答我:「好!」二、你有沒有不舒服?他會回答我:「沒有不舒服!」第三個比較私密,我會問他:「你還愛不愛我?」他會很大聲的回答:「愛!」我們之間,就靠這三個問題支撐著。有一天晚上,他坐在他的「寶座」(老人椅)裡,我有一張小凳子,專門為了坐在他腳邊用的。我忽然想到,我每天固定的問題,他可能是習慣性的回答或是複述。我就坐在我的小凳子上,倚靠著他,抬頭看著他,問了一個問題:「有一個人,名字叫做瓊瑤,你知道她嗎?」他看著我,困惑的回答:「不知道!」我怔在那兒,剎那間,四週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天地萬物全化為虛有!
我不知道天地萬物消失了多久,我以為,這個答案在我面前揭穿時,我一定會哭的!可是,我沒有哭。或者,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來臨的。我沒有哭,我只是很悲哀很悲哀的看著他。然後,我站起身,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皇冠》,我在他面前舉著《皇冠》,問他:「這是什麼書,你知道嗎?」他注視著《皇冠》,回答我說:「不知道!」我再找了一本《皇冠》60周年特刊,他曾為這本書,編輯了整整一年。我問:「這本呢?這是什麼書?」他的眼神更困惑了,挫敗的說:「不知道!」我明白不能再「考」他了,他的一生都遠離了他,唯有那份自尊還在!我把書本拋開,上前用手臂環抱住他的身子,我在他耳邊沉痛的低聲說:「你什麼都沒有了,而且,失去的永遠不會回來了!你也不會走,不會站,甚至大小號都要人處理,這樣的人生,對你還有什麼意義?我還能為你做什麼?你……想不想去瑞士?」
他當然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這根本不是他的問題,是我最慈悲、最愛他的想法。這想法在我腦中閃過,也就過去了!因為我根本沒有那個能力做到!何況他還有三個兒女!他們三個,在這段時期內,常常來探視鑫濤,看到鑫濤能吃能睡,非常滿意,認為當初插鼻胃管,是最明智的決定!我太累了,他們來時,我也很少再解釋鑫濤的病情,我想,他們多陪伴陪伴鑫濤就好,或者他們才能喚起鑫濤某些回憶,畢竟他們是有血緣的人!但是,他們往往停留半小時,就離開了。只有平珩,會留下來陪鑫濤吃個午餐。對於固體食物變成液體,只要營養一樣,她認為問題不大!三個兒女都很樂觀,認為父親在進步中!
2016年初,鑫濤的狀況急轉直下,1月29日跌倒送醫,幸好沒有大礙。2月15日發燒,淑玲建議,乾脆送到書田,因為鑫濤還是書田泌尿科的病人。結果在書田住院三天,卻是輕微肺部發炎。2月22日因為連續嘔吐,再度送到榮總,肺部發炎,26日出院。這段時間,我就忙著叫救護車,心驚膽顫的應付著鑫濤隨時發生的各種狀況,出院、住院忙個不停。淑玲看我日漸憔悴,又看我常常說胃痛,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乘鑫濤在書田住院期間,幫我掛了號照胃鏡。我跟她說我不是胃痛,是情緒引起的五臟六腑都痛!琇瓊也堅持我照個胃鏡比較放心。結果,那天我被她們兩個押著去照胃鏡。我怕痛,是全身麻醉後照的。
那天從麻醉中醒來,護士和淑玲攙扶我到醫生面前,電腦裡正呈現著我胃部的片子。醫生看了我半天,第一句話說的居然是:「妳真會忍痛呀!」我糊糊塗塗問怎麼了?醫生才說,我從食道一直到十二指腸,都有潰瘍。換了別的病人早就痛死了,我怎麼拖到這麼久才來就醫?我這才知道,我動不動就認為我從喉嚨口痛到五臟六腑,原來並不全是心理作用。醫生指著我胃部一顆像錢幣一樣大的大洞說:「這個潰瘍太嚴重,傷口太深,已經幫妳做了切片,幸好是良性的!現在,要趕快用特效藥治療潰瘍,四個月要追蹤一次,因為你快要胃穿孔了!這個大洞,也很可能轉為胃癌!」我問,胃潰瘍是什麼造成的?醫生說:「壓力!」
淑玲幫我去領特效藥,我坐在候診室發呆,心想,哪有這麼巧,鑫濤正在需要我的時候,我有什麼資格生病?我坐在那兒生悶氣,等到淑玲領了藥過來,我已經站起身子,堅定的說:「走!我們去營養科!這麼嚴重的胃潰瘍,一定需要調配食物,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太重要了!我不能生病,我得馬上治好它!」我們立刻去了七樓營養科,至今,我都嚴格遵守著營養師的配方吃東西!從來沒有這麼聽話過!
2月29日的晚上,鑫濤突然意識不清,一直呻吟不止。喊他也沒回應,握他手也不回握,我在他病床前,千呼萬喚,他只是呻吟,眼光發直。我立刻知道不對了,連絡蔡醫師,蔡醫師聽到血壓正常,就勸我不要太緊張,因為鑫濤的失智,已經是重度,可能是失智現象,先觀望一下!我守在病床前,哪兒還能睡覺?挨到天亮,鑫濤的呻吟不止,始終叫不醒。淑玲趕來,我們立刻決定,還是送到榮總急救室去!
2016年3月1日,鑫濤送進榮總,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回到可園,我也從那天起,跌進了最深的地獄!(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26
鑫濤住院421日
yingyinc 2017-5-4 10:22
瓊瑤
4月28日 22: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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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胃管 -- 撕裂我、擊碎我的那根管子
2016年3月1日,鑫濤再度進了榮總的急救室,在急救室,又面臨沒有病房,和他該算那一科病人的問題,於是,各種檢查又來了,抽血、驗血、照X光、腦波檢查……數不清的檢查,一面檢查一面等病房,平雲下班後趕到,接著,平珩也來了。大家在急救室外面等待,報告沒出來,病房也沒有。平雲和平珩知道沒有迫切的生命危險,就先回去了。我等到晚上,鑫濤還是那個樣子,嘴裡啊啊啊的叫著,神志不清,我的千呼萬喚,金鎖、銀鎖……全部失效。深夜,我被琇瓊拉回家去。到了家裡,我才發現我連水都沒喝,怪不得胃又在痛!
3月2日,我很早就回到醫院。鑫濤的病源還沒找出來,情況和昨天大同小異。這時,高齡科有了病房,於是,鑫濤住進了高齡科。主治醫生劉力幗,是一位非常具有親和力的女醫生,不但和藹可親,而且高貴典雅。她和我討論了病史也仔細觀察了病情,看了所有檢查報告。也看了鑫濤給兒女的信。因為進院之後,鑫濤的情況不變,也無法進食,一直靠打點滴在補充營養。劉醫生評估之後,說要照「核磁共振」,找出原因。
「核磁共振」要打顯影劑,我看著滿身針孔的鑫濤,抽血都找不到可抽的血管,顯影劑又是異物侵入,實在心痛,問是不是可以不要檢查了?就算找出原因,是不是就能治療呢?這時平珩、平雲都來了,姐弟兩人都堅持檢查,找出病因才能對症下藥。可憐的鑫濤,在3月3日早上,又被推去做「核磁共振」。當天下午,「核磁共振」的結果就出來了。劉醫生要家屬去看片子,那時,病房裡只有我、琇瓊、中維在,鑫濤的兒女都不在,我們就先去了。
鑫濤腦部的片子,我看過不少,從他多年前小中風,我就看過了。但是,對腦部的結構,仍然糢糊不清,劉醫生解釋,證實是再次大中風了。栓塞在某個隱密的地方,平常的腦部檢查不容易查出來,她指著一大片白色的區塊說:「這些可能是腦水腫,能不能消除還不知道,現在已經在點滴中加入降腦壓的藥,正式的診斷,要轉到腦神經內科去!」然後,劉醫生握著我的手,因為我那時已經在全身發抖了。她對我說:「妳要有心理準備,恐怕平先生再也不會醒來,不會和妳玩『上山打老虎』了。」我頓時崩潰,淚水奪眶而出。我心裡瘋狂般的喊著:「鑫濤,你這樣不對,你這樣不對!我不堅強,只有你知道我是脆弱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啊!我連最後的話都沒來得及跟你說!」
我沒辦法停留在劉醫生的辦公室,我離席衝進病房,我衝到鑫濤面前,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發直的眼睛,聽著他的呻吟,我撲倒在他身上,不曾嚎啕大哭,只是低聲啜泣。痛楚又開始從我喉嚨口漫延到五臟六腑,為他痛過多少次了,這次最強烈,混合著我內心的絕望,因為醫生說,他不會再醒來了!連那個失智的他,忘記我的他,我都失去了!這時,我才知道,我對他的依賴和愛有多深,我哽咽的說:「你答應要給我幸福的,你答應要照顧我一生的,你怎麼可以失信?你這樣子,我還有什麼幸福可言?你要我怎麼辦?」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劉醫生來了,我趕緊拭去淚痕站起身。劉醫生同情的看著我,對我說:「哭是好的,要哭就盡量哭!哭完了,還得面對現實!因為我們有一個問題,要不要插鼻胃管?如果要插,就要趕快插,讓他早點獲得營養。不然,他越來越衰弱,會維持不下去!」鼻胃管!我呆呆站著,又是鼻胃管!劉醫生看我在發呆,知道我三魂六魄,都還沒歸位。她拿出那張鑫濤寫給兒女的信,說:「這是他的願望,是嗎?」我拭淚點頭。劉醫生走過來,握住我的手,非常溫柔的問我:「妳的意思呢?尊重他?還是插上鼻胃管,留下像現在這樣的他?」我回頭看看鑫濤,那個躺在床上,一無所知,啊啊不停的鑫濤……
我知道,我生命中那個強人已逝,那個在巴黎跟我從羅浮宮徒步走到凱旋門的鑫濤,那個遊一趟歐洲看了五十場電影的鑫濤,那個被我母親堵在門外,卻徹夜睡在車上等我的鑫濤,那個為了要見我一面,乘坐六人軍機飛高雄的鑫濤,那個為了保護我幾乎和流氓大打出手的鑫濤,那個寫了各種情書給我的鑫濤,那個幫我處理事業上所有疑難雜症的鑫濤,那個為我遮風擋雨的鑫濤,那個追求我16年從不撤退的鑫濤,那個愛了我五十幾年日勝一日的鑫濤……都已經消失了!這個躺在床上的,只是一副軀殼而已!還是一幅痛苦的軀殼!我眼前也閃過鑫濤第一次插鼻胃管,對我呼救的情形,還有我跪在他身前說:「原諒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都聽你的!你不要做的事,我再也不會讓它發生了!相信我,相信我!」
我知道我應該做什麼,愛到極致,不是強留他的軀殼,是學會放手!他正在用他殘破的身軀在教育我!我怎麼忍心讓他這樣不生不死的活著?這不是活著,這是殘忍!結束殘忍就是對他的仁慈!我懂了,我拭去眼淚,對劉醫生說:「我尊重他,什麼管子都不要插!」劉醫生說:「那妳該明白,他會慢慢的、自然的離開人世了!」我一面掉淚,一面點頭。劉醫生說:「妳的意思我明白了,他的兒女呢?跟你的立場一樣嗎?」我說我不知道!劉醫生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說:「交給我來辦吧!」
接著,鑫濤的三個兒女都趕來了,和劉醫生開會。我、琇瓊和中維都在現場。這是陳家和平家,兩家人很難得聚在一起的日子。劉醫生先把鑫濤的腦部片子給他的兒女看了,然後對他兒女說:「重度失智加上大面積的腦中風,你們的爸爸已經不在我們的世界裡了!他現在的意識在什麼地方,誰都不知道,只能肯定,他不是以前你們的那個爸爸了!」平瑩三個人,沈默不語。劉醫生就繼續說:「我們現在越來越尊重病人本身的意願,人不能選擇生,應該有權選擇如何死!」鑫濤的三個兒女很冷靜,靜靜的看片子,靜靜的看醫生,沒有一個像我這樣只會掉眼淚。劉醫生分析說:「如果不插鼻胃管,大概兩三個月內,他就會自然的安靜的離去。如果插上鼻胃管,所有的藥物食物都可以從鼻胃管進去,或者可以維持好幾年!」平珩開口了:「如果插了鼻胃管,對症下藥,他還會不會醒來?」劉醫生說:「我不能說他完全不會,或者有百分之一的機會也說不定!」平瑩立刻接口說:「我爸就是這個百分之一!」劉醫生怔了怔,看著鑫濤的兒女們,很誠懇的,語重心長的說:「你們要換個角度去看這問題,如果現在躺在病床上的不是你們的爸爸,而是你們自己,重度失智加上大面積腦中風,什麼能力、尊嚴通通失去,以後連輪椅都不能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度過每一天……你們還要插上鼻胃管嗎?」
我聽到這兒,眼淚又奪眶而出了,劉醫生說了我沒說出口的話。琇瓊在我身邊,一直不停的遞面紙給我。劉醫生看到平瑩、平珩、平雲三人都嚴肅的坐在那兒,幾乎沒有表情,就再度說:「我看了你們爸爸給你們的信,他希望的是自然的離去。他不要插上鼻胃管!鼻胃管就是一個不自然的東西,在人類發明鼻胃管以前,人類離開人世的方法才是自然的!」平雲說:「我爸上次插了鼻胃管,才救活過來!為什麼這次不能插?」這時,我真想上去搖醒他們三個,我真想大聲喊:「平瑩!平珩!平雲!醒過來吧!上次就是錯誤的,只是我沒有讓你們面對,我一個人承擔了!假若你們真的照顧過他三天,不要三天,四十八小時,或者是二十四小時,就會知道他的生命在大中風前,就多麼破碎不堪了!沒有人願意這樣活著!你們放了他吧!放了他吧!」可是,我沒有說出口。
這時,平瑩決定了,說:「我們覺得應該要插鼻胃管,給他時間,等待奇蹟!我爸會好的!」劉醫生第一次帶著啼笑皆非的神情說:「我是醫生,如果你們要的是奇蹟,那個不在我的範圍之內!這次談話到此為止,等到轉到腦神經科,你們再來決定要不要插鼻胃管吧!」她收拾東西,表示會議結束,頓了一下,她又看向我們說:「如果這鼻胃管插了上去,就會終身跟著他,再也拿不下來了!」我急忙問:「為什麼?」劉醫生嘆氣說:「插了鼻胃管,他的狀況會變好,那時,誰還捨得拿下來?縱使變好只是一時!何況還要全體人同意才能拿下,只要插上,就是終身,我看太多了!」
劉醫生的協調破裂,那天,我們陳家和平家的人,都在病房裡,哈達在一邊照顧鑫濤。我心力交瘁的看著他們三個,忍不住問平瑩:「你說你爸還會好,是什麼意思?『好』代表什麼?大中風以前嗎?那個重度失智的時期嗎?還是會好到可以說話,可以走路的時期?還是好到害失智症以前?什麼病都沒有的時候?」平瑩說:「我爸生命力很強,只要插上鼻胃管,他就會越來越好!」平珩對我說:「對!只要插了鼻胃管,我爸就會好,妳為什麼不向前看呢?」向前看?我快要大叫出來了!鑫濤已經快要九十歲,病成這樣,向前看還能看到什麼?難道他們不知道有生就有死嗎?難道他們真要讓父親變成「臥床老人」嗎?我心裡在狂叫,卻拚命按捺了自己。我已經努力了五十年,我不要三個兒女恨我!
儘管心裡在狂叫,我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說:「你爸爸有三個醫生,你們剛剛跟劉醫生談過了,不妨也和蔡佳芬醫生和腦神經內科的許立奇醫生去談談!」平珩說:「我們就是不會和醫生談!」平雲最沈默,一直用不以為然的眼光看著我。我突然發現,我成了他們三個的敵人!我知道他們愛爸爸,難道我不愛嗎?我壓抑已久的情緒,像火山口那樣噴發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爆發的對他們三個嚷著說:「讓我告訴你們,在這全世界,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愛你們的爸爸!你們三個人加起來的愛,也沒有我的百分之一!難道我不想讓他活著?請你們,求你們,認識你們的爸爸!他這一生,要『轟轟烈烈的活著』,而你們,卻要他『淒淒慘慘的躺著』?那樣是愛嗎?是愛嗎?」我不知道他們聽清楚了沒有,因為講到後來,我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就這樣哭著衝出了那間病房,在琇瓊、中維、淑玲的陪伴下,回到可園。我一個人走進我和鑫濤的小天地,站在房裡好半天,動也不動。20步外那張床,那張我用很高的價錢買來的床,我知道,再也等不到它的男主人了!這個小小的兩人世界,終於只剩下我一個!在那一瞬間,我明白,我失去了鑫濤,也失去了他的兒女!因為那根他媽的鼻胃管!(待續)
瓊瑤
寫於可園
2017.04.28
鑫濤住院423日
yingyinc 2017-5-4 10:25
瓊瑤
4月30日 20:25 ·
..
背叛 -- 別了!我生命中最摯愛的人
2016年3月4日鑫濤在高齡科已住了幾天,接著他轉到了腦神經內科,又換了病房,主治醫師是許立奇醫生。許醫生帶來了一個更壞的消息,他說,經過和腦神經內科主任的會診,斷定鑫濤腦中那一大片白色部份,並非腦水腫,而是中風後壞死的組織,面積大到有11×8×3公分。這些組織再也無法恢復了!許醫生說的時候,他的兒女又都不在場,沒有聽到。我以為沒有什麼再壞的消息可以讓我痛楚了,但是,我依舊為這個消息感到徹底的絕望。我知道,鑫濤的生命已經走到盡頭,但是,他的兒女並不願意接受這事實!我看向鑫濤,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深深的凝視他。我低聲的、喃喃的說:「鑫濤,你為什麼不能說服你的兒女,為什麼把我弄到如此左右為難的地步?為什麼把你自己陷進這個僵局?你即使不在乎自己,也不心痛我嗎?」
當鑫濤的兒女趕到,許醫生說明病情,再度提議插鼻胃管,我請他和劉醫生談談,並且把會議紀錄給他看。他看了點點頭,不知是誰提議打白蛋白,於是,鑫濤的點滴架上,又增加了白蛋白。他的手臂上,針孔累累,左手打不進去,就換右手,換到兩隻手都瘀青了,就在腳踝處找血管,常常針頭在他皮膚裡探索找血管,而他,就一直呻吟著不停。那些針頭好像都插進我的皮膚裡,可能我比他更痛!三個兒女,就用充滿敵意的眼光看著我,說:「如果插了鼻胃管,就不會讓爸爸吃這麼多苦,藥可以從鼻胃管裡灌進去!」我不能背叛鑫濤,我必須勇敢,我必須堅持!我說:「上次插了鼻胃管,靜脈注射也一直打到出院!何況,上次他是有希望好轉的,這次,他是根本沒有希望好轉的!你們再去問蔡佳芬醫生,她已經告訴我,就算沒有大中風,失智就是百分之百沒有希望的!三個醫生會診,都說 是一個無救的病,你們為什麼不依照你爸爸的指示去做呢?我知道你們愛你們的爸爸,我知道你們捨不得,可是,『孝順』兩個字裡,不是包括了『順』字嗎?讓他這樣離開,我會很痛很痛,可是,讓他加工活著,變成臥床老人,我會對他歉疚終身!請你們為他想想吧!」
他的三個兒女,對於我的話,完全聽不進去。平珩開始對我說:「病危!病危!他現在沒有病危!」聲音溫和,語氣裡已充滿威脅。我真想給自己一耳光,我是那根筋不對,會把「昏迷不醒」改成「病危」?不知是誰說:「你讓爸爸餓死,你就沒有歉疚嗎?」我真想大喊:「去看看資料吧!去看看許多醫生寫的文章吧!病人不是因為沒有鼻胃管餓死的,是他所害的病帶走的!」可是,我沒說。因為,我知道,這是兩種愛的拔河。他們的愛,是只要爸爸活著,等待奇蹟降臨!我是深知沒有奇蹟,不忍把鑫濤陷進『生不如死』的絕境裡!這兩種愛,註定是平行線,註定無法交集!他們的愛沒錯,就是缺乏對醫學的知識!而我的愛,包涵了太多我對鑫濤的瞭解和壯士斷腕的痛!今天,我不幫他做主,沒人能幫他做主!我是他唯一的救星,他知道兒女不可靠,卻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萬分之萬的相信我!我不能背叛鑫濤,我不能不為他長遠著想,所有的箭射向我吧!我挺立在那兒,讓他們的眼光,把我碎屍萬段!
那晚,即使吃了抗憂鬱藥(蔡佳芬醫生開給我的,因為她覺得我快崩潰了),我也吃了安眠藥,依舊無法成眠,凌晨一點多,我還發了一封簡訊給平珩,我寫著:「你爸是個強人,充滿生命鬥志的人,他並不怕死,卻怕陷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為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吧!真正愛他,請不要讓他陷進他最怕的境地!」這封信連回音都沒有。我躺在床上,心裡像打翻了一鍋熱油,什麼是「煎熬」,我現在才知道!這種煎熬,快要讓我死去了!我一直回想,從鑫濤失智,我要在他面前瞞住病情,強顏歡笑,每個日子對我都是煎熬,那些煎熬加起來,也沒現在多!那個無眠的長夜裡,我背誦著唐婉的「釵頭鳳」,想讓自己入睡: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這闕詞,簡直是我這兩年生活的寫照!我背著背著,背到天亮了,還在那兒難,難,難!
2016年3月5日(周六)晚間十一點多,平瑩忽然打電話給我,聲音非常輕快的嚷著說:「妳快打電話給侯文詠,我剛剛跟他一起吃飯,把爸的情況告訴他了,他說爸會恢復的!核磁共振片子顯示的,不像醫生說的那樣嚴重,你打了電話就明白了!」我一驚,這才想起平瑩每個周六都和一些社會名流吃飯打牌,我問:「侯文詠知道你爸是重度失智症患者嗎?知道這兩年來,你爸送急診的次數和每次的情形嗎?」平瑩笑著說:「那些來不及說!總之,你打給他就不會糾結插管的事了!」侯文詠,他曾是個麻醉科醫生,現在是皇冠的作家之一,也曾是我的「家庭醫生顧問」,碰到鑫濤有些疑難雜症時,我就會先打電話給他諮詢一下。可是,自從鑫濤失智,平家又認為不宜張揚,我就再也沒有和候文詠連繫過。
這時已是午夜,我仍然打了電話給侯文詠,對方在電話中說:「鼻胃管是很普通的東西,等到他病好了,一分鐘就可以拿掉的,你為什麼不插呢?」病好?恢復?怎樣病好?怎樣恢復?我想到劉醫生對我說的話:「如果這次插了鼻胃管,就終身拿不下來了!」我只好把鑫濤的現狀,大概的說了說,也把他的那封信,他的願望都說了。侯文詠依舊不以為然的說:「現在不插管,他註定是死,插了管還可以繼續治療,如果治療效果不好,妳再把鼻胃管拿掉不就好了?為什麼這麼固執呢?」掛斷電話後,我突然筋疲力盡,心灰意冷,混身冒冷汗,五臟六腑又絞痛起來,我覺得自己快要斷氣了!想到接下來,全世界的人,大概都會知道我不肯給鑫濤插管的事。我可以聽到,我成了大家酒餘飯後的談話資料:「你們知道那個瓊瑤嗎?當初搶人家丈夫,過了幾十年好日子,等到平鑫濤老了、失智了,她就不想照顧而要他去死!」我想到阮玲玉去世前留下的「人言可畏」四個字……
這時,我明白了!因為我是名人,因為我在五十幾年前,抵抗不了鑫濤的猛烈追求,我必須付出慘烈的代價!這已經不是鑫濤該不該插鼻胃管的問題,這是社會能不能放過我和鑫濤的問題!媒體有的很公正,有的很殘忍,有的很嗜血!我不是沒有經歷過各種毀滅性的侮辱!那時,有鑫濤站在我身後說:「要罵,就來罵我,是我主動,是我在追求她,她已經千方百計在逃避我!」現在,那個為我遮風擋雨的鑫濤,已經倒下。我如果堅持不插管,他的兒女會恨死我,整個社會也會批判我。何況,人,到底應不應該有「善終權」,在醫療界還有爭執!此時的我,忽然變得非常脆弱,和他的三個兒女為敵,我不願意!和整個社會為敵,我沒能力!我想,如果插管,最起碼,鑫濤的三個兒女會很高興吧!他們可以慢慢的等奇蹟了!他們或者不會再恨我了吧!至於鑫濤,他會不會欠了那三個孩子的債呢?他是不是「在劫難逃」呢?
欠了他們三個?我忽然想起,當鑫濤猛烈追求我的時候,居然對我說過一句話:「請你等我,我在三個孩子長大之前,不會離婚!」我回答說:「誰會等你?你就該回到你的家庭裡去,好好愛護你的孩子,不要來騷擾我,讓我過自己的日子!」他用堅定的語氣說:「不行!我會糾纏你一生一世,也會愛護我的兒女,直到平雲十五歲,能夠瞭解感情,瞭解我的苦衷時,我才能談離婚!」那年,平雲只有五歲!我說:「請你回你的家,千萬不要離婚,我有我的自由和人生,我們各自尊重!」結果,他真的糾纏我到我無路可逃,也真的在平雲十五歲那年才離婚。他離婚後,我正過著很自在的單身生活,隨他怎樣求婚,我就是不答應。他依舊打死不退,三年後,才終於娶到我!這漫長的16年,有很多椎心刺骨的故事,這兒也就不再贅述。
那夜,我又是一個無眠的長夜,我想了很多很多,思想零亂而雜沓,穿越在我們相遇後的五十幾年中。最後,我的思想集中了!我想,三個孩子立場一致,如此堅定,可見他們對鑫濤的愛有多麼強烈!我,是不是有權利剝奪孩子們對父親的愛呢?如果我執意不插管,會不會造成三個兒女心頭永遠的痛?易地而處,我是不是也想給父親一個機會?我動搖了!天亮時,我再發了簡訊給平珩,我寫著:「現在我知道你們的意思,愛有很多種,我相信你們也是愛爸爸,我含淚投降了!不過,你們三兄妹要在場,既然要插,越快越好!」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們陳家的人到齊,鑫濤的三個兒女也都來了。明知星期天主治醫生和住院醫生都不在,我卻很怕我會後悔,又不肯插了!依然決定立刻幫鑫濤插管。在找醫生插管前,我先到了鑫濤的床邊,在他床前坐下,我握住他的手,看著他闔攏的眼睛,明知道他是沒有意識的,明知道他聽不到,我卻當著他的三個兒女,對他說了一大篇話:
「鑫濤,今天我們決定要幫你插鼻胃管了!我知道,我答應過你,甚至在你面前發過誓,說我絕對會尊重你的選擇,絕對不會幫你做這樣的決定!但是,我食言了!因為你的三個兒女,沒辦法跟我站在同一陣線,對生命的看法,也和你我不一樣,你知道我常常很脆弱,一直是堅強的你,在支撐著那個脆弱的我!現在你沒有知覺,和我也斷電了!我聽不到你的聲音,感覺不到你的力量,我只能投降了!或者你的兒女們對你的愛太強大,會造成奇蹟也說不定!我累了,請你不要恨我,不要怪我,我承認我懦弱,無法堅持!如果你能聽到我,能夠原諒我,請你給我一點暗示,眨眨眼睛也好,緊握我的手也好!說一個字也好……」在我這篇話中,鑫濤一度睜開眼睛,嘴中的呻吟也加大了,我們的眼光彷彿對焦了,可是,立刻這點電流就不見了。他再度閉上眼睛,對我置之不理。我的心在滴血,我知道他不要這樣活著,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背叛了他!可是我無可奈何啊!我抱住他的頭,開始在他耳邊一連串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說了起碼一百個對不起。
這時,琇瓊把面紙遞給我,我轉頭看她,說:「我沒哭!眼淚早已流乾了!在此時此刻,眼淚也太不值錢了!我現在要去找醫生幫他插管,我不放心護士的技術!我要去找一個讓他不痛就能插好的醫生!」我起身,淑玲、琇瓊陪著我,我真的找到了值班醫生,我請他幫鑫濤插管,告訴他上次插了四次才成功的事。他說:「失智的人會本能的反抗,所以要靠一點運氣才能成功!我盡力吧!」我雙手合十,對他拜了拜。於是,他帶著護士,準備了插管的器具,進入鑫濤的病房,而我,不忍看他插管的情形,我和淑玲到樓下賣場去走了一圈,我心裡各種情緒,已經糾結成一團亂麻。我腦中有無數的聲音在對我吶喊:「背叛!凶手!如果他成了臥床老人,就是妳害的!談什麼犧牲?談什麼至愛?妳只是一個懦夫!妳成了逃兵,在他最需要你的一刻,妳撤退了!」我腦中的聲音,像雷鳴般震痛了我的腦袋和我的心。
等到我和淑玲回到鑫濤的病房,鼻胃管已經插好了,醫生也離開了。鑫濤呻吟著,正試圖扯掉鼻子上的「異物」,哈達拉著他的手哄著。我看向鑫濤的三個兒女,他們個個臉上綻放著笑容。我走到床邊,低頭看鑫濤,忽然,我覺得我和鑫濤之間,那漫長的五十多年,始終有條繫得緊緊的線,讓我們分不開,也逃不掉,現在,這條線已經不見了!他不再愛我了,我,不是在他失智時失去他的,是在我背叛他時失去他的!我再也感覺不到他的愛,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五十幾年的相知相許,在此刻化為輕煙,不用等到他離開這世界,我已經失去了他!
我轉身離開了床邊,我對琇瓊說,我要出去透透氣。我走出了那間病房,我向電梯的方向走去。心裡,在默默的、堅定的說著:「鑫濤,你的軀殼還在人間,你的魂魄不知在哪裡?我們都不相信前世今生,我也不想再和你相遇!這樣的相愛太慘烈!縱使有來生,我也不想重來一次!但是,我會為我的背叛付出代價!沒有你,我也心無所戀!所以,我先走一步!不知道榮總的頂樓是多少層?不知道我縱身一躍時,會不會像雪花?或者,不是雪花,而是血花!現在,我...『唯有一死酬知己,報答今生未了情』!」(待續)
去远方 2017-5-4 10:57
[quote]原帖由 [i]悠优[/i] 于 2017-5-2 10:43 发表 [url=http://ww123.net/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9863250&ptid=4891138][img]http://ww123.net/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
读点医学书还是有用,比一百个对不起实用 [/quote]
悠悠肯定是理工科出身呐,你让一个纯文科文艺女去读医学书啊,那她直接跳楼了[em14]
悠优 2017-5-4 11:08
回复 32楼去远方 的帖子
这就要说说大陆医疗,即便不读医学书,它也有术前谈话,医生会把病灶有一个基本解释,讲解临床方案,病家对自己病情有更深了解以便积极配合。我没在台湾看过病,想来也是有这些程序的,应该与香港澳门差不多。文章太长了,不想看她了,虽然有点同情,我又不是圣母。随便伊了
去远方 2017-5-4 12:17
回复 33楼悠优 的帖子
琼瑶阿姨入戏太深,戏里面对不起是有用的哈,医学科普书就留给偶们这些生活在现实里的女汉子读吧,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些知识有时候救命的。
阳阳妈妈0307 2017-5-4 13:38
看了一些,文字传递的感觉是琼瑶真是矫情、自私和做作。还有做了亏心事,迟早都是心虚的
yingyinc 2017-5-5 10:15
瓊瑤
18小时 ·
..
轉載:《比瓊瑤還瓊瑤 久病床前家庭劇》
on.cc東網 | 政事觀察站
5月3日 週三 下午12:31
作者:on.cc東網-藍弋丰 (產業媒體總監)/台大醫學系畢業
瓊瑤這兩個字,由於瓊瑤本身作品與影視改編的巨大成功,對於一整世代的人來說,從一個作家的筆名,變成一種文類的代稱,最後更昇華成一個形容詞,只不過這個形容詞常常沒有很好的意思,每當覺得太過灑狗血太誇張,就說對方「演瓊瑤小說啊」,或說對方「比瓊瑤還瓊瑤」。
重症資源遭到占用,真正有需要的人排不到病床,天邊孝子與照護家屬爭執導致家庭破裂,又為了這些延命措施支出無數寶貴時間與金錢,照護者在沉重心理與經濟負擔下崩潰。
曾幾何時,瓊瑤的時代也逐漸過去,瓊瑤作品逐漸埋沒在時代的灰塵之中,沒人能料到,在真實的世界,卻上演了「比瓊瑤還瓊瑤」的劇碼。
皇冠雜誌與皇冠出版的創辦人平鑫濤,這位出版界的老前輩,尊稱他一聲平老先生,如今大眾可能只記得他拋棄元配娶了瓊瑤的風花雪月,或是因而記得是他捧紅了瓊瑤,但是平老先生提拔的作者遠遠不只瓊瑤,皇冠雜誌儘管現在已經衰退到幾乎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但它曾經是一整世代作家的搖籃,也是一整個世代作家所羨慕、期待登上的平台。
平老先生更成立獎額高達百萬的皇冠大眾小說獎,雖然最終可說並沒有從中誕生新星作家,但當年,許多初出茅廬的創作者都是受到皇冠大眾小說獎的鼓勵而開始嘗試寫作長篇小說,包括我本人在內。
平老先生還有許多佳話,說也說不完,當皇冠雜誌在時代變遷下光芒逐漸黯淡,銷量與影響力都不斷下跌,最後變成賠錢貨時,平老先生卻是繼續維持經營,不願讓員工四散流離,台灣年輕人如今經常抱怨「慣老闆」一遇到獲利衰退就要員工「共體時艱」還發明無薪假,像平老先生這樣的胸襟,已經少見。
平老先生不僅善於經營出版事業,對生死之際更是有遠見與智慧,早早就預立醫囑,要自然、尊嚴的善終,不要「不得好死」,誰知道,明明就明確預立了安排,到了臨終之際,竟然發生與先前過世的前副總統李元簇先生類似的狀況,本人神智清明時的明確意願,硬生生遭到踐踏。
前副總統李元簇先生最後的時日,明明早就明確指示不要鼻胃管,卻又是被硬是插上,氣得他自己拔除,還好李元簇先生比較幸運,神智還很清楚,特別留下紙條,三令五申不上鼻胃管,才免除了活受罪。
平老先生運氣就差了,他的病情讓他退化到已經無力自己表達意見,於是他的意願遭強行違逆,身邊的瓊瑤無法阻止,只能發表文章抒發,痛恨自己的軟弱,氣憤自己竟然無法堅持,背叛了平老先生的信任。而平老先生的公子,接掌皇冠出版社的平雲先生,則不甘示弱,公開發表文章回應。
平老先生這樣一個貢獻卓著,能幹、有智慧的長者,到了生命的最後,竟然演出「比瓊瑤還瓊瑤」的虐心慘劇,讓人驚訝、嘆息。瓊瑤固然有「瓊瑤文筆」,平雲也是虎父無犬子,文筆犀利,浩浩蕩蕩長文的末尾,暗暗表露出後母與繼子之間的新仇舊恨,兩人的文字大戰,牽扯的恩恩怨怨,似乎讓整個事件變得特別複雜,但是,其實就從雙方描述的整個事件過程來看,只不過是每天在各大醫院中再標準不過的事件流程。
在病人身邊,每日聽醫護團隊說明病情惡化情況,每日看到病人在醫療過程中苦苦掙扎的親人,對病情不可逆的狀況最為了解,也最心疼病人的苦痛,因此往往最支持讓病人善終,然而,無法在旁日日照料的親友則不同,他們對病人的情況無法天天更新,也缺乏心理準備,當突然聽到消息,來到重大決策關頭,往往還處於「否定」或「憤怒」期。
人類面對難以接受的事,尤其是事關親人生死,有五個時程,否認期、憤怒期、討價還價期、憂鬱期,最後才會接受,瓊瑤的反應其實與絕大多數照護家屬一樣,最先理解到病人的狀況,瓊瑤身為作家,又是「演瓊瑤小說啊」的本人,陸續發表的文章,成為讓我們一窺究竟的窗口,從文章順序,可明顯看出她一開始也是先從否認、憤怒、討價還價、陷入憂鬱,最後終於跨過前四階段,來到接受期。
可是,其他家屬沒有每天守在床前,時間不夠久,處於「否定」期的家屬,潛意識極力否定死亡終將到來的事實,很自然的特別愛強調「盡一切可能也要救」「多活一秒鐘也好」「就算是百分之一的機會也不放過」尤其是潛意識認為講這種話就能彌補平時不在的缺憾,顯得自己最孝順。
處於「憤怒」期的家屬,就會把怒氣出在真正日日照顧病人的家屬身上,責怪照護不力,曲解其促成善終的心願為不想照護,痛罵對方憑什麼不讓病人活,甚至意圖爭搶病人照護權。
平家的爭執,固然有特別的家庭狀況因素在內,導致雙方彼此缺乏互信,但是,其他沒有後母繼子問題的家庭,其實也經常發生完全一模一樣的狀況。平老先生並不是「特別倒楣」,在台灣各大醫院,類似的狀況每天都在發生,發生頻率之高,高到醫護人員給這情況取了個非正式的專用名詞:天邊孝子症候群。
人生自古誰無死,死亡是自然的歷程,過去台灣曾經有過醫療體系極度不文明,醫師把病人當成數據,洋洋得意於又多讓病人活了一個月、一周、一天、一小時,甚至五分鐘的年代,當年的這些科學怪醫,慘無人道的把病人身上插滿針頭與管線,簡直成了劍山,不斷施展高超的急救技巧,又壓又電到處施針下藥,把病人整得死去活來,最終全身都是淤血,口吐白沫,七孔流血的慘死,但是醫師們卻宣稱科學的勝利。
幸好這個恐怖年代早已過去,就在我個人還是醫學生的時代,台灣的醫師們已經開始自我檢討,摒棄這種沒有人性的錯誤作風,到了今日,醫療體系大體上已經不再傳承過去的邪惡科學怪人思維,而是認同全人、人性化的治療,強調醫療的根本是病人本身,醫療照護生命的根本是有品質的生活,不是「死去活來」,更越來越重視病人的自主意志。如同瓊瑤敘述所遇到的醫師們,也支持平老先生的意志,很不幸的,做決定的不是醫師,而是家屬。
平老先生淪落今日的慘境,或許只能怪自己,把三位兒女都培養成國內藝文領域的領袖、知識界的翹楚,卻顯然對生死學的闡述不夠清楚,沒能說明為何不應侵犯病人個人意願,不應在否定與憤怒期作決定,導致子女成了打著「為你好」任意擺佈親人的天邊孝子,當平老先生慘遭違背意願,痛苦萬分的插上鼻胃管時,他們卻露出寬慰滿意的笑容。
是的,痛苦萬分,三位平先生女士可能以為一根軟軟的塑膠管沒什麼了不起,還很寬心馬上自費買了較軟的管子,或許他們應該自己先多買幾根自己插上看看,感覺如何,再來決定自己是不是孝順。
實習時代曾經幫無數病人上了鼻胃管。年輕健康的,都難免作嘔、鼻涕口水直流,老年、失智、吞嚥困難的病人,更是艱辛,得折騰好幾次才能成功,病人有如遭受酷刑,尤其失智老年人不來個四五次是弄不上的,我還深深記得,每當捧著鼻胃管來到病房,可憐老人們無法達意、無力抵抗,只能往往露出極度害怕、哀求的表情,希望不要再繼續上管虐待他們,他們眼神中深深的恐懼,讓我到現在還印象深刻。
實習時上鼻胃管工作量極大,因為病人動不動就自行拔管,原因?當然是因為插著鼻胃管超級不舒服,為了避免病人拔管,許多醫院最終發展出慘無人道的方式,就是抓住病人不許抵抗,硬插鼻胃管,之後把病人的手綁起來,簡直是刑求虐待,沒有任何人應該得到這樣的待遇。
噢,他們的家屬當然也都自費買了所謂軟管。
台灣受到醫療糾紛氾濫的影響,許多醫師養成防衛性醫療習慣,對於鼻胃管產生「插了再說」、「反正很好拔」的慣性思維,於是前副總統李元簇先生明明早就明確指示不要鼻胃管,竟然還是被「自動」上管,他還得自己拔管留紙條抗議。
平雲先生與瓊瑤爭執平老先生指示中的「病危」兩字,堅持平老先生不是病危,所以後面敘述都不算數,不妨想想李元簇先生的案例,他神智清醒還能留字條,平雲先生是否也一樣會說他「不是病危」所以應該插上鼻胃管?
防衛性醫療的環境下,醫師的說法也總是極度保守,為了怕與病人家屬產生糾紛,即使早就認為不應該再折騰病人,也不敢輕言放棄,以免天邊孝子剛好進入憤怒期,怒告醫師,因此,醫師們往往閉口不談,到了十分不忍,才暗示家屬「或許可以考慮」放手。
若是天天在旁照顧的家屬,醫師的保守說詞哪瞞得住,不需要是瓊瑤,幾乎每個病人家屬都很敏感,從每天醫護態度不自覺細微的變化中,就能察覺到事實,說「或許可以考慮」放手,其實就是「強烈建議考慮」放手,但是,天邊孝子們不可能理解,只會認為「醫師只說可以考慮,你就絕對考慮」認為是照護家屬想害死病人,於是接下來發生的就是斥責甚至是病人爭奪戰。
平雲先生或許認為是瓊瑤「特別瓊瑤」才導致這樣的局面,其實,這並非平家獨有的爭執,在全台各大醫院,同樣的爭執戲碼,完全相同的指責言論,每天都在上演。
天邊孝子,往往搭配「路邊神醫」,因為處於否定期,或到了討價還價期,就會到處去找別的意見,通常碰到的路邊神醫,都是些道聽途說,對醫學一知半解的自大狂,自誇是醫學專家,其實往往比密醫還不如,但是當家屬六神無主的來詢問,他們卻拍胸脯提出無數餿主意,還說這樣最對,把家屬搞得團團轉,醫療團隊聽得傻眼,還要花費無數心力去跟家屬說明那些荒謬的想法根本不切實際。
真正在醫療體系工作的醫療人員,對於沒有親自看診、沒有親自照護、沒有了解完整病歷的病人,絕對不會亂下建議,這才是醫者本色,而對於自身專科以外,更是加倍謹慎,更別說已經離開臨床者。
但是這次明明是醫師出身的侯文詠先生,卻當上了「路邊神醫」,提供插個鼻胃管又沒什麼的「建議」。
侯文詠先生把平老先生插鼻胃管當成一般狀況,沒有考量到平老先生是長期已不可逆的病況。平老先生跟李元簇先生一樣,早就針對終有一天如此時,明確表達不要依賴灌食苟活的心願,侯文詠先生卻反而批評順從平老先生預立醫囑的瓊瑤「固執」。
家中藏書無數的侯文詠,恐怕藏書中少了很重要的一本,黃勝堅教授的《生死迷藏》,導致當過醫學人文研究所副教授,卻對「善終」這個如今最重要的醫學人文議題缺乏認識。
平老先生的悲劇,讓曾經孺慕過長者翩翩風範者都淚流不止,或許只能阿Q的想:是平老先生犧牲小我,為社會做出最後的重大貢獻。
每天在醫院發生的天邊孝子症候群發作事件,忌諱死亡的社會大眾不大注意,也不想注意,剛好平老先生的人生最後伴侶是瓊瑤,能把整起悲劇的前因後果字字血淚的呈現在社群媒體上,寫起來又是「比瓊瑤還要瓊瑤」,爭議再因為平雲先生的回應加溫,平老先生、瓊瑤、平雲,使得事件得到廣傳與報道,讓社會對這個議題有了更深入的討論。
平雲提到,瓊瑤還有秘書、傭人、看護幫忙她照護平老先生,一般人沒有,的確,瓊瑤只是「虐心」而已,一般家庭照護者肩上沉重的壓力,更是難以想像,這個事件,不妨讓我們深入思考,每年健保耗用在虐待病人「求死不得」的經費相當高,醫護人員為了這些無意義延長生命的反自然反人性醫療而過勞累垮,重症資源遭到占用,真正有需要的人排不到病床,天邊孝子與照護家屬爭執導致家庭破裂,又為了這些延命措施支出無數寶貴時間與金錢,照護者在沉重心理與經濟負擔下崩潰。
這些悲劇天天都在上演,我們要讓它這樣繼續下去嗎?還是,勇敢的為它畫下句點呢?
以上文章轉載自on.cc東網:
emihe 2017-5-5 13:02
日复一日照顾病人的感受,真的只有体验过的人才能知道,特别是对常年照顾高龄老人或是得了绝症的人,真的不能用道德来评判。
央央妈妈 2017-5-5 20:12
是的,只有自己亲身照顾过失智失能的亲人,才有可能给出客观的评价。
快乐的五线谱 2017-5-6 18:24
每个人的感觉不一样。也许这就是她 的真实感受。人生尽头总是很无奈的。
yingyinc 2017-5-7 1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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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发文宣布将关闭脸书:诉求被扭曲,善意被污染
澎湃新闻 2017-05-07 10:17:00 举报 查看源网址 阅读数:60288
据台湾媒体报道,台湾知名女作家琼瑶日前为了失智丈夫平鑫涛(皇冠文化集团创办人)是否插鼻胃管治疗,与三名继子女产生分歧,最终同意让平鑫涛插了鼻胃管。因为这一纷争,双方屡次隔空喊话。5月6日晚间,琼瑶突然在脸书上发长文与粉丝道别,宣布自己即将关闭脸书,希望可以得到粉丝的谅解,“这次是‘珍重再见,后会无期’了!”
琼瑶在脸书上称,“我无能辩解,当一件正面的事,变成八卦时,不是‘真理越辩越明’,而是‘粪坑越挖越臭’。我一夜之间,就变成众矢之的!万箭穿心的我,顿时伤痕累累,我除了认错道歉,没有第二条路!”在将另一半交给继子女照顾后,“我的自责也该告一段落了!所以,我即将关闭脸书,十四年来为了照顾鑫涛,不曾出国!我想去国外走走,转换一下心情!”
在此之前,4月30日,琼瑶曾在脸书发文,称自己与继子女的两种态度是“爱的拔河” ,并在文中回忆了当年平鑫涛如何追求自己,反思自己是否有权利剥夺孩子对父亲的爱,最终 “含泪投降” 。
5月2日,平鑫涛之子、皇冠出版社社长平云在凌晨发文《给琼瑶阿姨一封信》,称父亲虽然在遗嘱写明,“当我病危的时候,请你们不要把我送进加护病房……无论是气切、电击、插管、鼻胃管、导尿管……通通不要,让我走得清清爽爽。” 但平云强调,父亲未到”病危”之时,是在医生建议和对父亲身体状况进行考量后,坚持插管的。
5月2日晚,琼瑶又发文向3名继子女道歉,同时反指他们捏造事实,琼瑶激动写道“我不该认识你爸爸,不该写出让你们不愉快的文字,很多很多不该!”
79岁的琼瑶此前一直支持安乐死,曾在今年3月12日写公开信《预约自己的美好告别》给儿子和媳妇,表示无论生什么重病都不需要急救措施,不动大手术、不送加护病房、绝不能插鼻胃管,没痛苦地死去就好。
在5月6日晚间发布的脸书文末,琼瑶宣布自己将会将留言版开放到5月9日晚上12点,“那天,是我和鑫涛结婚39周年纪念日!”
【附】琼瑶脸书全文:
别了!亲爱的朋友们:
我这一生,写了好多书,到了晚年,因为亲身经历面对“生老病死”其中的三项:“老、病、死”感触太多,过程之痛苦煎熬,只能用“惨烈”两字来形容。我觉得我有使命要把它写出来,让很多在同样煎熬中的朋友借鉴参考。
从来,我没有这么迫切和狂热的想写下《在雪花飘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一课》。因为,我知道,当你年纪老了,身体随时会有变化,说不定我下一刻就失智或生病了!要写就要抓住我还能写的时候,免得来不及!所以,我写了!从第一篇开始,到我后来被迫停止的那篇《背叛——别了!我生命中最挚爱的人》为止。我现在把网址通通贴在这篇信后面,以供关心这整件事来龙去脉的朋友深入瞭解。这不是八卦的狗血连续剧,这是活生生的真实人生。
写这一系列文章,我的动机非常单纯,就是要探讨病人有没有选择如何死亡的权利?和立委杨玉欣推动而立法的《病人自主权利法》不约而同。我要用我惨烈的经验,提醒很多朋友,“尊严死”比“毫无尊严和品质,依靠医疗器材加工活着”更重要。我们对死亡一向恐惧而避免去面对。但是,死亡是你这一生唯一逃不掉的命运!如何面对死亡,和接受死亡,是我正在学习的课程。我这堂课是用我的生命和全部感情在学习,面对的是我此生最挚爱的人。其中的痛楚,可能比很多人都要强烈!为了力求真实,我把时间、医院、主治医生都写了出来。这些,在医院里,都有病历可查。
因为鑫涛害的是“血管型失智症”,我在面对这个疾病时,确实有很多措手不及的问题。我上网查资料,和医生密切连络,再用我自创的“欢乐治疗法”,全家施行“爱爷爷运动”,来力求延缓病情,力求拉住他逐渐失去的记忆。现在台湾已进入高龄化,每个家庭里都可能有一个失智症的病人。朋友们!生病是无可奈何的事,它并不可耻,无须忌讳!对于失智症,一定要用正能量的方式去面对!我提供我的经验,想帮助很多家里有失智症的朋友,因为我的方法是有用的!虽然鑫涛后来进入“重度失智”,在他又“大中风”以前,他还是偶而会被我逗笑。对一个逐渐失去一切的人,还有什么比“笑容”更可贵的呢?
我写这一系列的文章,本来计划是两部份。第一部份只差一篇就写完了,是要写到他住进我安排的 H医院为止。第二部份比较轻松,是要写我和鑫涛如何维持夫妇之道。5月9日,就是我们结婚39年的纪念日。我们怎样能让婚姻永远维持新鲜?如何彼此包容?当矛盾产生时,如何“化干戈为玉帛”?我觉得,我用我真实的生活为例子,一定可以帮助很多在婚姻中触礁的人!不错,我和他都是二度婚姻,也因为如此,彼此更加珍惜!这一系列,因为鑫涛已经住院,我也生活在数日子和自责之中,我的总标题是:《过去的点点滴滴,到如今都成追忆》。
但是,我再也没有想到,当我在脸书贴出了《背叛》那篇后,鑫涛的三个儿女,突然大动作的对我指控,其中许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地方,更有许多不实和误解的地方!我无能辩解,当一件正面的事,变成八卦时,不是“真理越辩越明”,而是“粪坑越挖越臭”。我一夜之间,就变成众矢之的!万箭穿心的我,顿时伤痕累累,我除了认错道歉,没有第二条路!我的“雪花”,终于变成“血花”!
经过几天的养伤,我的脸书,也在网友谢锦德的帮助下,陈法义的计算中,做了一个“摸拟民调”,百分之八十二的人,都不愿加工活着!这份资料,因为有我很多粉丝力挺,只能做为参考!但是,很多人在投票时,纷纷写出自己和我类似的经验和痛苦,才是我们台湾面临“老年社会”要重视的问题!记得,鑫涛没有生病时,特别爱看电影或是连续剧。他曾经拉着我,看过美国的殭尸连续剧,台湾翻译成“阴尸路”,一连看了好多季。当鑫涛住进H医院,我有天半夜,忽然作了一个恶梦。我梦到我走在台北最热闹的忠孝东路上,忽然看到街道上,全部都是歪歪扭扭走路的各色老人,每人的鼻子上,都挂着一根鼻胃管!我大惊而醒,混身冷汗。那夜,我坐在床上,无法入睡,我想,还好梦裡的老人都会走路。但是,安养中心,长照中心裡,还有多少依赖鼻胃管为生,吃喝拉撒睡全在一张床上的老人呢?如果当局再不重视“加工活着”的问题,恐怕大巨蛋还是改成“长照中心”,专门照顾这些加工活着的病患吧!
我的诉求已被扭曲,我的善意已被污染,我承认每天痛定思痛!鑫涛已经移交给三个儿女,我的自责也该告一段落了!所以,我即将关闭脸书,十四年来为了照顾鑫涛,不曾出国!我想去国外走走,转换一下心情!鑫涛有最爱他的儿女陪伴,有我信任的医院、院长、护理长……的照顾,我想会很长寿的!
从此,我对鑫涛放手了!我为《皇冠》所做的也太多了!当你什么都为对方做,对方就会认为是“应该”的!再见!鑫涛!只希望你的儿女,对于你身后事的交代,能够彻底执行!如果连那个也做不到,我也只能为你叹息!因为,我对于你,什么力量都没有了!
我亲爱的朋友们,这次关闭脸书,和以前不同!以前我总会告诉你们:“珍重再见,后会有期!”可是,这次是“珍重再见,后会无期”了!请你们体恤我,当我的“最后一堂课”,变得如此不堪,我还有什么心情和大家交流呢?看到脸书上还有新来的朋友,告诉我:“琼瑶阿姨,我刚刚为你加入了脸书……”我真的很心痛!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那么多深爱我的朋友!这声“珍重再见!”我打字时已经泪崩!
珍重再见!亲爱的你们,亲爱的小咪,亲爱的方好兄弟,亲爱的林红,亲爱的芃儿,亲爱的海鸥,亲爱的小七,亲爱的谢锦德,亲爱的陈法义,亲爱的牧人,亲爱的刘建梁,亲爱的燕晴,亲爱的叶冈,亲爱的 Sarah Lee,亲爱的滕畅,亲爱的Wei Wei,亲爱的陈慧清……名字太多太多,无法一个个打出!你们也要学会对我放手!放手不等于不爱,就像我还深爱着鑫涛,深爱着你们,你们也可以深爱着我!
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我特地把留言版开放到5月9日晚上12点。那天,是我和鑫涛结婚39周年纪念日!有网友在脸书贴上我的歌——“相遇的魔咒”,是的!尽管相遇是一种魔咒,感谢它让我们彼此拥有!
别了!亲爱的朋友们!珍重!珍重!珍重!
琼瑶
写于可园
2017.05.06
鑫涛住院431日
澎湃新闻
Michael老妈 2017-5-7 16:46
琼瑶:当他将我彻底遗忘时 -- 天地万物全化为虚有
既然你已经这样觉得了,何不一起与老先生一起走呢也算见证你们伟大的“爱情”?
找个借口就逃了,还逃的这么伟大。
按照琼瑶的逻辑,大概世界上凡是中风的瘫痪的脑瘫的失智的植物人等等,只要是生命不健全的,都可以打着爱与尊严的民义让他们走路了。
更何况她并不需要每天陪护的,
想想普通老百姓之间的爱比她所谓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伟大的多了去了。
要做就做呗,也没有多少人来谴责你,毕竟陪护对一个老人来讲也是辛苦的,但是不要又想立牌坊,这个爱字太廉洁了。
[[i] 本帖最后由 Michael老妈 于 2017-5-7 16:53 编辑 [/i]]
yingyinc 2017-5-7 19:21
@杨恒均的微博
关于近日琼瑶阿姨和前夫平先生子女在脸书上闹出的风波,我稍微说几句,不是评判,而是有感而发。琼瑶陪伴丈夫走过40个春秋,感情历程半个世纪,看到病床上九十多岁的平先生已无法认出自己,这位爱情之上的传奇女子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因此意图不再延续对丈夫失去了灵魂的生命的插管延续,从琼瑶阿姨方面来说,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两人半个世纪的感情风雨、相濡以沫,多少人可以感同身受?对于最后日子的安排,这两位形影不离的夫妻也肯定有讨论有交代。在这件事上评判、嘲讽琼瑶,把他们四十多年前结合的方式(两人都是二婚,琼瑶一度是第三者)拿出来说事,是有失公允,甚至有些不地道的。琼瑶是“爱情婊”,这样做的就可能是“道德婊”。
但平先生前子女的“干涉”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平先生是“失智”(老年痴呆)而不是生命垂危到已不可挽回,这个时候谈拔管(不插管),平先生并无发言权,之前也没有立下交代和遗嘱,而琼瑶又是一位活在童话中的爱情之上主义者,无爱情毋宁死,这个时候,半个世纪都没有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子女突然介入,也是合情合理的。但琼瑶和子女都应该对对方多一份理解:琼瑶和子女的做法虽南辕北辙,可在初心上却如出一辙:都是因为对平先生的爱。
这里我要特别多讲一句,我母亲得白血病后我曾经在澳洲寻求名医,因此探访了多家养老院,对老年人的生活感同身受。在澳洲一家还不错的老人院里,竟然有三对老年人分别住在不同宿舍,一对“老死不相往来”,两对早就“相见不相识”,不是因为感情淡了,更不是因为吵架离异,三对近九十岁的夫妻都是因为身体疾病和“老年痴呆”,不再需要对方,甚至已经忘记对方,而分别需要专业人士照顾……
老年人白头到老、相依为命可能是几千年的理想状况和文艺家琼瑶们笔下的爱情境界,在现实生活中,让一位八十岁的妻子陪伴、照顾九十多岁的老年痴呆的老伴,可能是我们谁都无法想象的艰难与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子女接手平先生的插管照顾,让琼瑶能够适当保持一定距离,可能并不是我们这些看多了爱情戏的人能够接受,却是对琼瑶也是对爱过她半个世纪的平先生最需要最有利的。这也是一些发达国家对高龄“失智”人士养老照顾中一直存在并被接受的。
如果还有不能理解我在说什么的,可以看我的《伴你走过人间路》( O网页链接 ),母亲得了白血病的时候,我们子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让年迈的父亲尽量能避过这一难,能够多活几年,这也是母亲的愿望。于是,子女能够做的,子女上,子女也做不到的,让给专业的医护人员……我不是琼瑶的粉丝,除了看过他的一两个电视剧外,一本书没有读过,但我知道她曾经给那么多男男女女带来欢乐,以及更多的眼泪,我们给她一些宽容和理解吧。
overfloor 2017-5-8 17:09
我觉得多一点理解和宽容,身处那种环境,肯定心里特别难受的,我选择理解和尊重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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