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7-3-26 17:42
鲁迅回家也有“归乡抑郁症”
鲁迅回家也有“归乡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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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导读
久别重逢的兴奋之后,鲁迅也表现出了春节回家常见的“归乡抑郁症”。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吃饭,睡觉,访人,陪客,别的什么也不做,文章没有一句。
鲁迅与母亲通信,对自己两位妻子的称呼很有意思。他管朱安叫“太太”(给许广平写信则称“某太太”),把北京阜成门居所称为“朱寓”,提到许广平,有时是“广平”,有时是“害马”——这是害群之马的简称,是风起云涌的女师大事件中,出自杨荫榆开除许广平等六名学生的布告“即令出校,以免害群”,鲁迅由此给许广平起的昵称。据说当时许广平到阜成门周家来,鲁迅与母亲都是叫她“害马”而不名,连朱安有时都会叫她“害马姑娘”。老太太后来或许多次在心里叹着气想:原来他喜欢这款姑娘……
1929年5月鲁迅北上探母。离京三年,为什么在这个时点回去?自然是有道理的。鲁迅给许广平的信里说“久说必须回家一趟,现在是回来了,了却一件事,总是好的”。这是了结一些记忆与过往的态度。因为鲁迅回京之后,发现快两年前与许广平结婚的消息,还在北平“盛传”。
鲁迅刚到家门,还在付车钱,母亲就追着问他:“害马为什么不一同回来?”跟新年要看儿子对象的父母并无二致。
当时人多嘴杂,鲁迅推说许广平不太舒服。第二天才告知母亲,害马有了身孕,不宜坐火车。
鲁瑞自然很高兴,说,我想也应该有了,因为这屋子里早应该有小孩子走来走去了。
我想朱安心情更复杂,但也有些解脱。子嗣的事,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周边人给过她不少压力,她只好委屈地说:可是大先生又不跟我说话,怎么会有小孩子?
母亲因为快有小孩子很高兴,这也让鲁迅找到了一条与老太太沟通的新路,所以他对许广平说“这种‘应该’的理由,虽然和我们的意见很不同,但总之她非常高兴”。父母不必能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他们高兴便好。
此次北上,鲁迅像无数春节回乡的游子一样,本无太高的寄望,但身临现实,仍然难免失望,不得不用文字向外面的世界发出怨叹。由于道德舆论的关系,鲁迅能诉说的对象只有许广平:
家里一切也如旧;母亲精神容貌仍如三年前,但关心的范围好像减小了不少,谈的都是邻近的琐事,和我毫不相干的。以前似乎常常有客来住,久至三四个月,连我的日记本子也都翻过了,这很讨厌,大约是姓车的男人所为,莫非他以为我一定死在外面,不再回家了么?
愤恚之情,溢于言表。“姓车的男人”是车耕南,鲁迅二姨的女婿。北平虽然不是故乡,但也避免不了极品亲戚的骚扰。鲁迅接着发现,这位表妹婿不独乱翻他的日记,而且不打破了书櫉的锁,乱翻里面的书,因此车氏夫妇再度登门,鲁迅“很冷淡”,几乎是把他们赶跑了——我想在这件事上,鲁迅对母亲与朱安,不能无怨,但也说不出口。
而父母的眼界变窄,话题与子女毫不相干,也实在是世间的常态,此时的鲁老太太已经73岁了。
鲁迅对母亲的观察很准确:“母亲的记忆力坏了些,观察力注意力也略减,有些脾气颇近于小孩子了。对于我们的感情是很好的。也希望老三回来,但其实是毫无事情。”当年的包办婚姻,还是某种理性选择的结果,只是各自的价值观太不同,而今的暮年老母,是俗称的“老还小”,父母子女之间,强弱异势,子女能做的,不外是盼护健康,哄其开心。
久别重逢的兴奋之后,鲁迅也表现出了春节回家常见的“归乡抑郁症”。已经一个星期了,每天吃饭,睡觉,访人,陪客,别的什么也不做,文章没有一句。鲁迅感慨道:“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烦扰险恶,大不相同,所以我平安的。然而也静不下。”他又说“上海虽烦扰,但也别有生气”。是在家当迅哥儿、大先生,还是回上海去当“世故老人”鲁迅先生?这是一个问题。
许广平没有一同北上,但她能通过文字感受到鲁迅的焦躁不安,也只能通过文字加以劝慰,平常如“母亲高年,你回去不多几天,最好多同她谈谈,玩玩,使她欢喜”,也劝鲁迅多出去走走,同情如“北平并不萧条,倒好,因为我也视它如故乡的,有时感情比真的故乡还要好,还要留恋,因为那里有许多使我记念的经历存留着”。
或许故乡就是这样,相见不如怀念,先是绍兴,后是北平,鲁迅终究是“辛苦辗转”的运命。
鲁迅返沪之后,9月26日许广平即产下周海婴。在鲁迅心目中,或许要等到海婴可以远行,才会挈妇将雏地北上探母,然而人事难料,1932年11月9日,三弟交来北平来电,云“母病速归”。周建人请假不易,只好由自由职业的大哥立即北上探望母病了。
据许广平等人后来回忆,鲁迅此次北上,还有个任务是取道日本、海参崴转往莫斯科,参加苏联十月革命十五周年纪念,“并在苏联住一个较长的时期,好休养休养身体并从事写作”。对于这说法,我相当怀疑。一是母病不可预料,就恰好赶在“组织上极为慎重地为先生底出国订了计划,做了具体的布置”之后,老太太病了?还是说北平阜成门宅也被地下党控制?而且海婴刚满三岁,许广平没有工作,此时让鲁迅离开“一个较长的时期”,实非常人可以思量。
去苏联的邀请,是有的。鲁迅一直也在考虑,是举家前往还是独自去,何时动身。鲁迅在同年十二月致曹靖华信中说“我的游历,时候已过,事实上也不可能,自然只好作罢了”。母亲生病,或许倒是打消鲁迅赴苏念头的最后一根稻草。
鲁迅学过医,跟诊治母亲的同仁医院日本医学博士谈过,觉得母亲的病不过是慢性胃炎,好好调养一星期便可好。“但这老太太颇发脾气,因其学说为:‘医不好,则立刻死掉,医得好,即立刻好起’,故殊为焦躁也。”夜里因母亲服泻药,需人扶持,鲁迅跟家人轮班守夜。过了几天身体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