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gyinc 2015-11-15 21:29
我不知明天的道路:电影《饥饿》
我不知明天的道路:电影《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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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怡 | 我不知明天的道路:电影《饥饿》
2015-11-15 电影 王怡的麦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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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
身体是他们最后的武器。这是恐怖分子和革命者的定义,也是真正的信仰与一切邪教的分水岭。——献给在屠杀枪口下幸存的巴黎。
我不知明天的道路:《饥饿》
身体是他们最后的武器。这是恐怖分子和革命者的定义,也是真正的信仰与一切邪教的分水岭。
禁食,在过去,是几乎所有宗教的一种刻苦、静默的方式。近百年来,演变成一种令人瞩目的、政治性的诉求。现在呢,一搜互联网,主要和减肥有关。
这是一年来最具震撼力的作品,有媒体评为全球十佳之首。在英国独立电影节上获得7项提名。导演麦奎因说,拍这个爱尔兰共和军的绝食故事,让他重新认识了宗教传统中的禁食。从宗教到政治;从面向上帝,到面向群众;从两千年前耶稣在旷野中的四十天禁食,抗拒那个在地上建立天国的试探。到这一百年间发生在监狱、广场和街头的无数次绝食,我们活在其中的,到底是一个世界,还是两个世界?
这部90分钟的影片,竟然用了23分钟,来描述鲍比·桑茨约见神父的一次谈话。其中17分钟的镜头,机位一丝不动。我甚至认为,这一罕见的长镜头,几乎可媲美《卡拉马佐夫弟兄》中那段著名的“宗教大法官”的对话。麦奎因的野心,是让革命者和神父所代表的两个世界坐在一起。他在访谈中兴奋地说,谁在电影中有这样的机会,能用20分钟的对话,谈论终极的话题。
所以我也舍不得,把这一段翻来覆去看了4遍。桑茨是共和军的著名人物,在监狱为争取“俘虏”而非“刑事犯”的法律地位,发起了“污秽抗议”。足足四年半,狱中的共和军成员不洗澡,不穿衣服,将大小便涂满牢房。影片前半段,描述了他们与警方对峙的过程。但撒切尔夫人的画外音,就像结婚誓词一样坚定,“杀人就是杀人,英国法律中只有一种谋杀罪,我们永远不承认有一种谋杀叫政治谋杀”。
之前神父在狱中主持弥撒,诵读耶稣上十字架的经文。下面就像最糟糕的小学一年级班,既然这些年轻人已打算自己上十字架,别人的十字架又怎么能打动他们呢。这时唯有桑茨,注意听到神父的话。他面目肃穆,或许已在心中决定了绝食行动。他不是要效法基督,而是要替代基督。意思是说,救赎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的一位好朋友,曾热心参与灾区救助。媒体采访时,用“雷锋附体”来刻画他的行动。我想,桑茨与神父的对话,其实就是“雷锋附体”与“效法基督”的对照。在刺杀希特勒的行动中,很多人觉得施陶芬贝格上校不够英雄,至少不够董存瑞。如果抱着玉石俱焚的心,不离开狼穴,希特勒岂不死定了。然而,这正是真信仰与一切邪教的差别。在这世上,没有一件事你有完全把握。没有把握,如何去得到把握?神父代表着一个世界,就是将那经过努力仍无把握的事,交托出去,信靠一位慈爱、圣洁和公义的上帝。因为唯有爱可以成全爱,唯有公义可以成全公义。所以若没有一位公义的上帝,你做什么都无把握。若有,他必按着他的意思,成就那没把握的事。
听上去就像神话。但正是这个神话,才能带出对生命价值的绝对尊重。也很简单,只有对结局的绝对把握,才能带来对个体生命的绝对尊重。
你若不相信公义,你听见邓玉娇的案子,明天要如何苟且活着呢。就像你听见医生走进来说,你父亲的食道癌已到晚期,你又要如何苟且活着呢。经过一个月的折腾,我最后对岳父说,其实没有一个医生有把握,其实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根本无法判断哪种方案更好,是上手术台,还是不上;是放疗、化疗,还是放弃医疗?我们永远无法得着一个确据。我们的任何决定都可能错,我们不知明天的道路,所以我们真正的需要,是学习信靠。
桑茨却代表着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最后的武器,就是生命本身。我对邪教的定义,就是凡是主张、鼓励和支持用“死”来获得一种确据的、有系统的教导。若没有上帝,除了死,还有什么能让一件事铁板钉钉呢。施陶芬贝格上校是勇敢的士兵,而不是恐怖分子,正因为他不靠死亡本身,来提高刺杀的成功率。所以神风敢死队才是疯子。不然,希特勒死了又如何。若用否定生命的方式,来寻求自由。这不是刺杀成功,这叫病毒升级。所以桑茨不是士兵,而是恐怖分子,因为他一心求死,正如神父质问的,你想通过死亡来宣告什么呢。
邪教的意思,就是他们的信息,总要“通过死亡来宣告”。真正的信仰,是流淌着生命之光的信息。而一切大大小小的邪教,他们的檄文上,都画着一个骷髅。
面对质问,桑茨说,你想和我讨论绝食的道德性吗。尽管我们都是天主教徒、爱尔兰人和共和主义者。但我们依然不同。对你来说,我要做的事是“自杀”。我却称之为“谋杀”,是英国人的制度和压迫在谋杀我们。我愿意随时为这个民族牺牲自己。这就是我坚不可摧的信仰。
“牺牲”的意思,就是救世主。不相信地上已有一位救主来过的人,总想自己做救主。为此而渴望牺牲的人,不是烈士,而是真正的懦夫。是不敢信靠一位复活的上帝,就只能信靠一个死亡的自己。神父的口气越来越重,他说,我支持你们的第一次绝食,因为那只是一种抗议。但如今你已决定付出生命。生命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打算牺牲几个人,5个,6个?他们的家人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许多家庭因此破裂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自由,对你来说,竟然是一个与生命相反的词。你怎么还能说自己是在“为自由而战”呢?
电影后半段,极真实地白描了桑茨绝食而死的过程。他被爱尔兰人视为英雄,绝食期间当选为英国下院议员,66天后离世。之后,共有10位绝食者相继死亡。英国政府满足了囚犯的全部要求,但坚持拒绝承认他们非刑事犯的地位。
如果共和不来,民主不彰,如果直到我死,制度仍不改变又如何。如果司法不公,人心不古怎么办。如果邓玉娇的尊贵,并不是司法赋予的,就不是司法可以剥夺的。邓玉娇和我们一样,在地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祈祷,都胜过了这个国家存在的理由。爱是永不止息,如果这不是真的,我的岳父和邓玉娇将面对一样的终极之问,你有什么把握,明天太阳还能照常升起?
两百年前,伟大的雨果隐约看到一个新世界的来到。他在《九三年》中,写下一句著名的话:
“每个村庄都有一位点燃火把的教师,每个村庄都有一位熄灭火把的牧师”。
对这个绝食故事,没有更好的注脚了。感谢导演,把桑茨和他的神父,摆放了桌子两边。而我们的世界,显然已在左边呆得太久。
2009-6-2